小书店一定有着某种魔力。今年夏天,《时尚先生》杂志前副主编谢丁带领他的团队来成都做一个选题,采访了几家小书店。写完这个专题,谢老师就辞职了,他到重庆开了一家自己的小书店。
在成都,我经常去的一苇书坊就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小书店。疫情发生以来,周边不少店铺的经营都受到了一定影响,而这家书店不但活了下来,还“兼并”了隔壁的按摩店,扩大了营业面积。前不久,它刚刚庆祝了3周岁生日。
和很多行业一样,书店也经历了一段艰难运营的日子。2022年9月份,成都的疫情形势较为严峻,书店也陷入了经营困境。主理人阿俊不得不发了一篇推文,呼吁会员充值支持。很多人伸出援手,有些人卡里明明还有可观的余额,仍然充了值,几天内书店就转危为安了。
这说明,这家书店已经具备了真正深入的价值,它成为很多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过去3年,书店举办了很多活动,不少作家到这里做过分享,很多文化人到成都时,也会到书店里小坐。书店虽小,也成了文化地标,之前的“按摩一条街”,在书店的示范效应下,变成了一个文艺街区。
书店的迷人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店里的书,也不只在于饮品,而是进店的人。和殿堂级大书店方所相比,就能看出区别:走进其中,你会充满敬畏,认真对待“逛书店”这件事;而在一苇书坊,则更像是到了自己家的书房一样。
常见的场景是,人们会在这里和朋友见面。天气好的时候,大家直接从店里把椅子和小桌子搬到室外,点上一壶红茶,在那里闲聊。这期间,会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而且经常是陌生人,也会不断有人离席,去浏览一番墙上的书籍。店员没有常见的那种程式化的“服务意识”,大部分都靠客人自助。
这种氛围,让读者感到自己是书店的主人,而不是那种商业意义上的客人。这可能是会员热衷充值的真正原因:他们是在给“自己的书店”续命。在大城市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间理想的书房,但是你深度参与的小书店,其实就是你的书房:这是一个开放的精神空间,每一个参与者其实都是创建者。
有意思的小书店,都有这样的特质。之前,一个朋友开了一家浮于野诗歌书店,我曾经非常不看好:要知道,诗歌是多么小众的东西啊,现在有几个人会去购买诗集?但是开业不久后,它就成了很多年轻人聚会的地方。在成都这样的大城市,即便是诗歌爱好者,终究还是有一定数量——他们正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书店呢。
无一例外,我认识的几个小书店主理人都非常有性格。他们往往会为自己选书的品位而感到自豪。店里藏书数量有限,就更需要精挑细选。他们不会一般性地去讨好读者,甚至偶尔还会控制不住自己,向一些顾客直率表达自己的意见:你要买的那种书,品位实在不敢恭维。
到了这一步,一个小书店就真正拥有了自己的灵魂。在城市中,一家小书店联结的只能是同一类人。这些人白天可能在写字楼里工作,面目也是相对模糊的,到了晚上或者周末,他们来到书店做回自己,每个人都绽放出独特的光芒。
这样的特质,决定了小书店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克服地理和空间的局限。小书店当然要依托社区,但它不是按照地域划分的社区图书馆,而是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共同体”。小书店对周边社区的作用是引领性的,有时候甚至是批判性的,它促使走进店里的人进行思考并和同伴交流,而不仅仅是单纯地提供服务。
2005年我刚到成都的时候,认识一个特别勤劳的老板。他卖报纸、杂志,去批发市场里找一些书来卖,甚至卖香烟饮料。这位老板服务的主要客群是一栋写字楼里的媒体从业者,他能够清楚记住一些客户的阅读偏好,做得也非常辛苦,但是最终生意还是难以为继。当时,我们只能称他为“老板”,而不能称他为真正的“书店老板”。他的店铺就像一个小卖部,只有商品,没有灵魂,因为他自己并不是读书人,也没有自身鲜明的主张。这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店:以顾客为导向,所有顾客都一视同仁,因此也就失去了个性。
而现在,很多新型小书店的老板都喜欢将自己的店标榜为“独立书店”,称自己为“主理人”。与传统书店相比,他们更在乎的是表达。是的,一个小书店就像是一家媒体,时刻都在表达自己。这样的小书店,本身是城市化深入发展的一个结果:都市带来的孤独感,让年轻人渴望联结,渴望交流,也渴望那份让文化更触手可及的真实感受。
张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