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2022年第一天,我们连在驻地附近海拔最高、最有代表性的高地上,升旗。国旗在飞扬雪片的映衬下,红似心头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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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升旗的地方选在哪儿?连队里悄无声息地争论着。有人说,就在营区门口的空地上意思一下,理由是天寒地冻。有人说,应该爬上驻地附近海拔最高、最有代表性的高地——因为那是一年中最具仪式感的时刻之一,不能轻率。
最终,“高地方案”获得了优胜。这是连队中理想情怀又一次不假思索地胜利。
筹谋良久,借来一把银色的小烧水壶,把箱底压了数月的红旗取出,来回熨了几遍,直至鲜亮平展,谁看了都觉得利索。
升旗前夜,刚刚入营一个月的列兵在板房里忽然问起来:“万一今晚下雪怎么办?”班长猛抬头,顿了顿,淡淡说道:“这地方半年多没降水了。”
然而,竟真的下雪了。在年轮交替的午夜时分,天降鹅毛,干涸生硬的高原荒野换了清白的新装。这正是我们值得用一生来敬畏的高原天气。
白雪点缀的月光之下,一班一班的哨兵交换了惊喜交加的心情。黎明将尽,雪未停。一声哨响,不多时,全连穿着大衣,头戴棉帽,列队完毕。隐藏在防寒面罩下的神情,既含雪天出行的激动,也有执行升旗任务时特有的兴奋。
选了人高马大的战士,充当队伍前骄傲的旗手。他戴着厚厚的棉毡手套,从连长手中接过旗杆,轻轻一挥,队伍便跟随前行。
天未亮,雪光甚明,向山体仰望,是一整面壮阔的白。目的地与营区地面相对高差300余米,为了在上面搭建哨位,连队耗时半月修了“之”字形的山路,曲曲折折十五道弯。此时被雪覆住了。但几乎不需要寻找,旗手便带大家踏上了那条山路。
官兵们迈着沉重均匀的步伐缓缓攀登,棕绒硬皮革底的防寒靴踏在新雪上,发出锐利爽脆的声响。“之”字形山路也逐渐被一长串脚印重新描画了出来。
终于登顶,长长舒气,有两人跃出队伍,在不远处俯身拨开一处积雪,露出一小尊黝黑的石塔。“这里是最高点了。”于是旗手上前将旗杆笔直地扎进石缝中,轻轻掸下旗面上附着的雪花。又有一人从背上卸下便携的音箱,低头调试。
一切事毕,人集中在国旗四周,简单整理队形。风雪声中,《义勇军进行曲》昂扬奏起。国旗在飞扬雪片的映衬下,红似心头热血。
太阳尚未升起,风紧雪骤,更添了少许悲壮。四野笼罩在灰白色的雪雾中,看不真切。但战士们全然知晓,哪个方向是一条结冰的大河,哪个地带藏有一条狭仄的通道,从这里向远方望去,有三座巍峨神圣的雪峰。这些全都是祖国疆土。
下山时,脚步欢畅,聊到过去在营区驻地的新年升旗仪式,不似今天这般“浅陋”,要数千人整装列队,结成毫无破绽的方阵。从顶上向下看,大概只看得到几千个圆圆的头盔。且因天气极冷,在头盔附近不断冒出滚滚白气。使人想到刚出锅的大馒头,在蒸笼上整齐摆放,白胖,雀跃,蒸腾着人间最质朴的希望与快乐。
一路回到营地房间里,连队把官兵聚在一起,展望新年。上等兵莫迪被点名发言,他一本正经地说,过去一年在炊事班工作,把开坦克的技艺荒废了,今年要把两项工作兼顾好才行。其实,他从吃早饭时就一直惦念着,怎样把麻蓉包和豆沙卷心糕点做得又快又好,一次够一百多人吃。
下士高昌昌站起来说,自己今年要练好体能,不再拖连队的后腿。如果不是这样正式的场合,他心里想说的是:今年一定要从任班长那里学到调电视的本领。上个月看球赛,任班长拿着一个指南针,晃晃脑袋动动手指,指挥他把“卫星锅”前挪后挪,左转右转,球赛转播不知怎的就被调出来了!简直帅极了!
没关系,无论是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只要新年升旗仪式能够给大家带来干事的信心与决心,就足够了。
官兵们都是唯物主义的拥趸,明白一切成就和改变都要靠实打实的付出与努力。可是,深夜时分,在哨位上看见流星划过,都会下意识许愿,希望这轻灵的宇宙尘埃,分走一些人间的重担,带来新一年的希望与精彩。
易境均 (边防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