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夏日,热得出奇。老秦一杆接一杆地抽着旱烟,缭绕的烟雾,从手指尖飘出,拂过眉间,消散无影。烟可散,愁却难消。一个多月持续干旱,江都快断流了。老秦望着天空喃喃自语:“老天爷,你倒是来场及时雨呀!”
令老秦发愁的,还有大学刚毕业的女儿秦月。秦月拿着毕业证和一摞奖状,硬是没找到工作。这让老秦费解:也没说要找个“铁饭碗”,给碗饭吃还这么难?
走出地铁口的秦月,此时也在这样问自己。毕业一个多月,线上线下,城北城南,面试过的公司上百家,“回去等消息”似乎成了否定的代名词。她不敢回家,怕爸妈那充满希望的眼睛中再次黯淡。家人很理解她,从不多言,但越是这样,秦月越是难过。
家,还是要回的。中巴车开出市区,拐进乡镇,驶上村道,停在村头的大石碾旁。田里地头,蛙声此起彼伏,鸣蝉肆意歌唱,好似乡间小夜曲。秦月听得烦,捡起块石头扔进稻田,又踹了一脚树干,蛙叫蝉鸣戛然而止。
一声咳嗽声,划破寂静的夜,秦月抬头望去,夜幕里闪着亮光,空气里飘来熟悉的旱烟味道。
“爹!”秦月快步上前,挽起老秦的胳膊,两人默不作声朝家走去。走进家门,还是老秦打破尴尬:“莫得事,哪个人不会遇到坑坑坎坎,说不定哪天就会碰到自己的‘及时雨宋公明’。”
停电了,屋里热得像蒸笼,秦月摇了一夜的蒲扇。第二天一早,她揉着发红的双眼出门了,今天还约了家面试。
“月月,你等一下。”刚到村头,村支书老何叫住了她。老何看着秦月长大,一直把他当亲闺女看待。
“何叔,有事?”老何笑眯眯地拿出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秦月一份“三支一扶”招考计划:“我看这个条件和你很符合,要不要试试?”
看着秦月有点犹豫,老何又说:“虽然会吃点苦,但现在哪有不吃苦、干享福的工作!”
秦月沉思半晌,把文件收进背包里,对老何道了谢,照例走到了村头的公交站等车。百无聊赖,她从背包里拿出那份文件,仔细看了起来。最近的帮扶村落,在一个小县城的远郊,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只有一条国道通往县城,这样的地方是自己梦想开始的地方?
当天只有一场面试,秦月面试完,早早地就回了家,刚到家门口,就看到老秦挑着扁担,满满两桶水压得他佝偻着背。秦月连忙去抢老秦肩上的担子:“爹!你腰不好,医生说过你不能担重!”老秦搓了搓手,长叹一口气:“已经停电两天了,我刚去田里看了,干得裂缝了,再不灌水稻子就要枯了……”
“要是中暑了怎么办?干死了就干死嘛!”秦月有些生气。老秦也有点不高兴:“那可是我一苗一苗种出来的,哪能说干死就干死,农民是靠天吃饭,但也不能听天由命!”
很少见父亲生气,秦月一下有点发蒙,但她似乎感觉“话里有话”。老秦低沉着脸说:“你何叔给你说的事,你咋想的?”
秦月不吭声。老秦咳嗽一声,过一会儿才开口:“我和你妈当初半间瓦房结的婚,不吃苦哪来的这四合院?好日子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
那天傍晚,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老秦赶紧扛起锄头冲向稻田,手脚麻利地刨出一道道沟渠,好让雨水多流一点进田里。没等他干完活,大雨倾盆而下,全村老小冲进雨里尽情享受,就连几只土狗都摇头晃尾地撒着欢。
久旱逢甘霖,枯稻抽新穗。第二天没等天亮,秦月就起床了,在网上填好报名表,猫在家复习备考。一路过关斩将,秦月和一个男生一起被分到了那个名叫柿乡村的古老村落。
虽然有准备,但是艰苦远超她的想象:出门要走最原始、最泥泞的山路,路上不知道跌过多少跤;当地是老村落,一些落后的习俗难以根除;自然环境恶劣,甚至有蛇蝎爬进了她的宿舍……
试用期没满,那个男生走了,秦月也动了心,但更多的是不甘心。无数个深夜,秦月偷偷在被窝里哭泣,想家,想父母。那段时间,她四处奔波,终于解决了村里孩子念书的难题。村民专门送来一筐鸡蛋,村里“秀才”老韩头代表大伙发言说:“秦姑娘,你可是娃娃们的及时雨呀。”
“及时雨”,这词让秦月心头一震,泪水湿了眼眶。就这样,秦月在村里一待就是5年,从一个大学生成长为村主任,柿乡村也从穷山窝变成了新农村建设示范点。
去年,村里走出几十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临行前,乡亲摆了几桌为他送行,拍红巴掌请秦月讲话。秦月顿了顿嗓子,送上一句始终激励自己的格言:勇敢的人,不是不落泪的人,而是愿意含着泪不停奔跑的人。
蒲睿涵(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