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尔·奥弗里要跟踪的病人太多了。罗梅罗应该是其中相对轻松的一位:这位69岁的女性常年定期检查,她只不过有些肥胖、关节有炎症,血压不太正常而已。
丹妮尔·奥弗里是一位执业25年,经验相对丰富的内科医生。
但是致命的疏漏出现了。当罗梅罗被检查出贫血时,多发性骨髓瘤已经在她体内滋长了一段时间。
“对医生来说,错过癌症的早期发现是一件糟糕的事,感觉辜负了病人信任。”丹妮尔·奥弗里在她的新书《当医疗出错时:一位医生的痛与思》懊悔地反思,贫血导向的可能性太多了,慢性疾病、月经、肝病、肾病,但罗梅罗恰恰是最严重的那一种。在医院治疗癌症时,罗梅罗甚至有意疏远了常年打交道的丹妮尔·奥弗里。
世人对医生最大的误解莫过于,医生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药到病除,也一定会犯错误。
中国的内科医生张孝骞曾和许多人分享过他犯的错:20世纪50年代后期,一位中年病人来北京协和医院求诊,张孝骞为其诊断时发现,病人患有心脏病的依据不足,一时下不了结论,后续病人情况好转选择出院,又突然休克,因抢救不及时去世了。
后来尸检发现,病人死于肺动脉栓塞。张孝骞才知道,这位病人患有静脉炎,但他问诊时没问出来病史,也没翻老病历。这位内科界的巨擘毫不讳言自己的失误,“在病人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小学生,这不是故作姿态的谦虚,而确实是经验之谈。”
2016年,《英国医学杂志》发了一篇文章,指出医疗失误是美国人的第三大死因,击败了乳腺癌、中风、糖尿病、肺炎等疾病。这篇文章和罗梅罗的死讯督促丹妮尔·奥弗里开始观察,在庞大复杂的医疗系统里,有哪些细枝末节容易造成医疗失误。
首先是长时间工作后的疲倦。试想一下,当你熬过十几个小时的轮班后,坐在电脑前,你只想尽快把每一份检查报告单飞快浏览一遍。全面审查患者病历的时间缩短了。
医生就像侦探,在临床问诊时找到各种证据,再推理出最有可能的疾病,但当侦探疲倦时,他们很难去提问患者生活的细枝末节:你在哪里长大?你是否饲养鹦鹉?你是不是在林中徒步旅行?你是不是拥有水族箱?你是否接种了所有疫苗?
此外,一项针对医疗事故案例的调查分析了248起涉及电子病历的案例,发现电子病历系统和医生使用电子病历的方式,与医疗事故的发生有强关系。
丹妮尔·奥弗里同时经历过纸质病历和电子病历的时代。对她来说,纸质病历的好处在于,医生得到一张白纸,根据个人处理信息的逻辑顺序写下想法,主诉、当前病史、既往病史、查体结果、化验结果,然后给出一个临床推理。
但打开电子病历时,丹妮尔·奥弗里会不自觉地迎合计算机的思维系统,就像填空的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把临床发现的证据像碎片一样塞进电脑里。而且,当医生的眼睛盯着屏幕时,很难和病人真正对话。
电子病历的出现推动了医疗界的发展:不再丢失病历纸,能汇总所有的医疗记录,且能轻易聚集多个病人的信息,分析某种病的流行病学特征。但只依靠机器,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比如,一位儿科医生要开抗生素,输入了错误的剂量,机器人药房只会把医生要求的药片剂量开出来,但如果有药剂师在场,看到剂量不对劲,可以马上申请复查,避免错误。
我们常在新闻媒体和法律判决中看到各种医疗事故的例子,对患者的身体和心灵造成恶劣的影响,但少有人知,许多医疗事故往往是多个错误叠加在一起,且没有得到修正。
人们不必过分紧张,医疗系统自身就带有纠错的机制,大多数错误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许多科室会定期组织疑难病例讨论,或是多学科会诊,来避免误诊、漏诊。一些医院还引入人工智能系统,在医生下判断前弹出提醒:这些症状是否导向新的可能性?
在临床工作多年的医生告诉我,一些疑难病例常常在数次错误的推理后,得以明确病因,且大多不会影响后续的治疗。
为了避免错误发生在自己头上,许多病人会选择多看几个医生、多跑几家医院。作为患者,我们能做到的最大帮助是,在医生询问时,积极配合,深入对话,减少误诊漏诊的可能性。
当医生说,“你可能是某种疾病”,或许你可以试着问问,“还有其他可能吗”“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别让小错酿成大错。
魏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