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深度超过1米,没过了大腿;前路是悬崖、深坑还是牧道,在暴风雪中完全看不清楚。71岁的阿巴斯·亚生和70岁的克力木·司马义一前一后地艰难行走在风雪中,山上白茫茫一片,3月18日上午10点到晚上8点之间的10个小时,他们没有见到一个人,这对老伙伴绝望了。
他们在山上迷路了,没有手机信号,此时距离拨打报警电话已经过去了6个小时。
克力木·司马义的脸像冬天烧的煤炭一样黑,他患有气管炎,呼吸不畅喘气困难,身体冷得发抖,他使劲抓自己的脸,却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
“为了赚400元,我们真的要死在山上了!”两人抱着痛哭起来。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难熬。半小时后,新疆伊宁县喀拉亚尕奇乡奥依曼布拉克村组织的救援队找到了他们。经历了暴风雪中惊魂6小时后,两位迷路的维吾尔族老人获救了。
“撒草籽,一天能赚200元”
到了草场播撒苜蓿种子的季节,伊宁市达达木图镇布拉克村养殖户阿不都热西提在伊宁县北山坡租了100亩春秋草场,他特意找到本村种植经验丰富的农民阿巴斯·亚生,“帮我去山上撒草籽吧,一人一天200元,两个人两天就能干完。”
71岁的阿巴斯·亚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在村里承包了6个蔬菜大棚,撒草籽的活不重,还能挣些外快,就答应了。3月17日上午10点,在老人们每天聚会的布拉克村转盘,阿巴斯·亚生找到了比他小一岁的好友克力木·司马义,一个小时后,这对年过七旬的老伙伴一起出发了。
有养殖户的儿子带路,一路都很顺利。先是乘坐汽车抵达伊宁市达达木图镇上诺改图村,在临近北山坡的入口处,换摩托车上山,下午2点到达了伊宁县喀拉亚尕奇乡奥依曼布拉克村草场。
和原计划一样,只用了一下午,阿巴斯·亚生和克力木·司马义就撒完了50亩地的苜蓿种子。当晚,山上开始飘雪,他们和养殖户家的3个人挤在山上一间约18平方米的简易泡沫板房里。
第二天早上10点,阿巴斯·亚生看到雪越下越大,没法继续干活,决定下山回家。
养殖户阿不都热西提劝他们留下,“你们看,现在路上全是泥巴,摩托车也骑不了,只能走路下山。”
想到给生病在家的女儿已经交代好了18号晚上到家,阿巴斯·亚生执意要走。
只用一个多小时就能走到奥依曼布拉克村委会,问好路线后,没带吃的喝的,一对老伙伴踏上了归途。零下5摄氏度的天气,伴着雪花,穿着羊皮大衣的阿巴斯·亚生一开始并没觉得冷。
他们没想到,走了4个小时,依然没看到村委会的影子。
“我们迷路了!”手机信号时断时续,下午2点,阿巴斯·亚生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大雾笼罩着山野,四周白茫茫一片,无法辨别方向。
平日里,阿巴斯·亚生和克力木·司马义生活在平原农区,已经很久没有上山了。
“原地等待,我们会被冻死的,慢慢走着还暖和些。”俩人商量认为,往前走肯定能到,继续凭感觉走。
事后才知道,他们拐错了弯,竟向深山走了25公里。
征马搜救
下午2点多,两位外地农民山上迷路的消息通过喀拉亚尕奇乡派出所传达到奥依曼布拉克村委会时,村党支部书记玛合沙提·阿地力江和包村的乡党委副书记阿克卓力正在排查山区是否出现地质灾害。
喀拉亚尕奇乡位于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伊宁县城西北山区,海拔高度800-2500米。奥依曼布拉克村,哈萨克语意为“洼地泉”,村庄位于两山之间的山沟里,易发洪涝、泥石流、大雪等自然灾害。
“情况并不乐观,村委会这里已经下大雪了,山上天气肯定更加恶劣。”玛合沙提·阿地力江迅速判断道,在暴雪和大雾的极端天气里,人会失去方向感,本村牧民在转场时都会迷路,何况是两个不熟悉山区情况的外地农民,必须尽快搜救。
雪大雾大,牧道泥泞,摩托车无法行驶,只能骑马上山,向牧民征集马匹的信息迅速通过小队长扩散出去。
“我要带马上山!”33岁的青年夏勒哈尔·波罗拜请求加入救援队。从小跟着父亲四季转场,他对山区突发的恶劣天气再熟悉不过。
近10年间,奥依曼布拉克村的牛羊开始乘坐汽车转场,55岁的牧民玛合巴提·哈木巴尔家也因此不再养马,为了参与救援,他到拥有20多匹马的邻居家借马。
“救人要紧,要几匹马自己选吧!”被邻居请进马圈后,玛合巴提·哈木巴尔牵走了两匹最强壮的伊犁骏马,和其他9个人到距离村委会两公里外的上山口会合。
由于无法确定人员的具体位置,在经验丰富的牧民建议下,救援队迅速制定了搜寻方案:奥依曼布拉克村党支部书记玛合沙提·阿地力江一组5人上山搜救,乡党委副书记阿克卓力一组5人在山下的河沟周围搜救,同时在上山口设立一个临时指挥部,由4名民警和村干部值守,便于第一时间掌握救援进展。
“人到底去哪了”
下午4点,孙子开昂得知爷爷迷路的消息后,拨通了克力木·司马义的电话,电话那头,爷爷和平时一样,话语间充满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走出去的!”这通电话因信号不好自动挂断,此后,开昂再也没有打通爷爷的电话。
阿巴斯·亚生和克力木·司马义又累又饿,上午被雨夹雪打湿的衣服鞋子此时冻得硬邦邦的。一路上,除了白茫茫的雪,什么都看不到,阿巴斯·亚生甚至找不到一根能当拐杖的树枝。
下午5点,一块写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绿色标志牌给了他们希望,互相鼓励道,“看到远处的山坡了,再往前走一点,翻过山坡肯定就到了。”
暴风雪淹没了山坡上的大小坑洞,雪深的地方能把整个人埋进去。
一开始,两个老伙伴并排走,为了防止同时陷进雪堆,他们改成一前一后,一个陷进去后,另一个就赶紧把他拽出来。
又继续走了两个小时,他们迷失在雪海中,阿巴斯·亚生和克力木·司马义抱着痛哭起来,“多希望前方出现一个人,为我们指引方向,再这样下去,我们要被雪埋了。”
“原地待着会被冻死,还是继续慢慢走吧!”求生的愿望驱使他们前行。患有气管炎的克力木·司马义喘不上气,每走50米就要休息一会儿。
暴风雪中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牧民玛合巴提·哈木巴尔满脑子都是救人。当地的哈萨克族流传着一句谚语:像尊敬自己的父亲一样尊敬行路者。
按照计划,上山救援组先赶到半山腰的塔斯巴斯套,两位农民早上就是从这里出发的,可在附近搜寻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发现。救援组继续前行约5公里,抵达别德列克,依旧无果。
下午6点,救援队又赶往3公里外的卡拉萨伊,哈萨克语意为“黑色的山沟”,形容山高沟深异常陡峭。这里是奥依曼布拉克村春夏草场的交界处,竖着一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标志牌,跨过这里就是夏草场了。
一行人和马都累了。玛合沙提·阿地力江建议大家原地休息10分钟,啃些干馕,补充体力,为了尽早救援,他们没吃午饭就上山了。
“出发前设定的救援范围已经全部搜索完了,人到底去哪了?”5个人开始激烈讨论起来。
“已经走到头了,再往前走就是夏草场,那里范围太大如大海捞针。要不派两个人和指挥部对接一下,确定是回去还是继续上山,这种恶劣的天气,万一我们有啥问题,还需要另一组来救援。”抬头望着远处的群山,连经验丰富的牧民玛合巴提·哈木巴尔都觉得担心了。“天虽然亮着,暴风雪席卷的山顶却被灰雾笼罩,无形中产生一种恐怖的氛围。”
“所有人都平安归来了,这是我人生中最骄傲的一天”
正在救援队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在卡拉萨伊山沟的侧面,一片风刮不到的雪地里,夏勒哈尔·波罗拜发现了一串脚印,脚印朝向依热克夏草场。
这个新发现让所有人振奋。
“目标明确了,人就在这附近,即使找到天亮,也要把人找到!”村党支部书记玛合沙提·阿地力江为大家鼓劲。
他们向暴风雪中的灰雾走去,周围只有两米的能见度,为了让声音扩散得更远,5个人横着排成一排,不停地喊:“有人吗?我们来救你了!”
厚厚的积雪埋到马肚子,一匹马的前腿迈过去了,后腿却陷入雪堆拔不出来。为了给马减轻负担,24岁的村干部比林别克·罗热跳下马背,350公斤的马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压在他的左腿上。比林别克·罗热慢慢抽出左腿,另外4人合力扶起马。
比林别克·罗热知道,在风雪中行走,马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此后,一行5人默契地纷纷下马,牵着缰绳行走。所有人都冻得直打哆嗦,比林别克·罗热把头靠在马嘴旁,马儿呼出的热气让他感到温暖。
晚上8点,已经感到绝望的阿巴斯·亚生和克力木·司马义同时听到了救援队的声音。他们高兴地哭了,“政府派人来救我们了!”
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风特别大,阿巴斯·亚生分辨不清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半个小时后,救援队一行在牧道主路行走,比林别克·罗热走在最后,路过一个小山坡时,他特意拐到山坡背面搜寻。
没想到,两个迷路老人就站在那儿!见到比林别克·罗热时,两个老人,一个迈出一步直接摔倒了,一个已经走不动路了,他们抱着救援队员痛哭流涕,不停地喃喃自语:“终于看到你们了,像我的亲儿子一样!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
回到村委会是3个小时以后了。深夜12点,孙子开昂接走了爷爷克力木·司马义和阿巴斯·亚生。
“走,今天救援的人,我请客,好好吃一顿。”奥依曼布拉克村党支部书记玛合沙提·阿地力江心疼大家,中午没吃饭就紧急出发救援,一行10人又累又饿。
那个深夜,玛合沙提·阿地力江自掏800多元让村里的小餐厅制作了一顿丰盛大餐,他说:“所有人都平安归来了,这是我人生中最骄傲的一天。”
马儿也精疲力尽了,夏勒哈尔·波罗拜家的马回到马圈,这匹曾在乡里赛马比赛中获得冠军的棕马累得没有力气吃草,足足24小时后,才享用了第一顿饭。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