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的声音透着惊慌。
“在呢!”父亲厚重的声音在沉沉夜色中响起。
酣眠的乌鸦被惊醒,从竹林中扑棱着翅膀飞出,我被吓得一惊,回头看父亲。父亲还是那副“有我在怕什么”的神色。他放低了声音:“爸爸在这里!”
我知道这背后的意思是,爸爸在这里,不用怕。我果真也不害怕了。
这样的事常发生在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几杯热酒下肚,父亲面红耳赤,大人们高谈阔论,为几个话头争论不休,于是我和父亲常常只好走夜路回家。夜路又长又难走,我的脑子里总会闪过奶奶讲的各种离奇故事,路过竹林时,我担心坟头会站着一个游魂,乌鸦惊飞时,我常常怕精卫有冤,它会飞向我泣血,不论是鸟叫虫鸣,我都感到几分诡异,仿佛下一秒这些声音就会变成人语,远处竹竿上的稻草人身着白衣,突然一瞥更是让我惊魂不定。说起来,也不全是奶奶的错,还有父亲留下的众多《故事会》让我总是胡思乱想。
我吓得要哭了,往往这个时候回头冲父亲喊:“爸爸背我!”
父亲没有背我,他大笑着,笑声在寂静的山头激荡。我被这笑声冲淡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羞恼,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回过神来,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路。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走呀。”
爸爸还在背后。我知道了这一点后,又提起了停住的步子。
有一晚月很亮,山头草都枯了,月光冷冷地打下来,亮到父亲都不用打开手电筒。我指着月亮大喊:“月亮很亮!”我兴冲冲地走在前面,但是不久我又感到了害怕,明媚如昼的月亮让我觉得反常,让我觉得山头空荡荡。
“爸爸,月亮太亮了,我害怕。”
“月亮太亮你也怕,不亮你也怕,你想要怎么样?”父亲的语气很糟糕,我才发现一路上父亲都没说过话。也许这跟大伯的话有关。喝过酒的大伯一定要让爸爸看他的宝马,爸爸嫌冷,不去。大伯开口:“也是,不看比看了好!瞧瞧这小丫头,生得乖巧伶俐的,跟她妈一个样儿!敏儿要是还跟你在一起,不比这好!”阿婶急忙呵斥。年幼的我左看看右看看,剥了一颗糖。
那一次,父亲没有握住我的手,他隐含怒气地说:“爸爸平常怎么教你的,这点路,自己走!害怕就大声笑,笑着走就不怕了!”
我大哭着往前踉踉跄跄地走,父亲好像有道歉:“你理解爸爸,爸爸不可能陪你走一辈子。”可那个时候,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哭声。
我已经忘记了是如何走回家的。随着亲戚们渐渐搬去城里,我再也没有和父亲走过夜路。今年为了抄近路回家,我再一次踏上了童年的路。我才发现,那条我曾经觉得又长又难走的路,居然只需要走十来分钟,而小时候我和父亲却往往半小时才能到家。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条短短的路上,父亲对无数次回头的我给予了多少的耐心。
站在人生岔路口上的我时常感到迷茫,打电话问父亲,应该去哪里工作,去做什么活计,你对我有什么希望……每一次,父亲都是平淡地说:“你自己决定。”对前路的恐惧让我焦虑不已,父亲说:“你不要害怕,就跟小时候走夜路一样,慢慢鼓励着自己,就走过来了。”
父亲不知道,鼓励我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他。我曾经真的以为父亲会一直在我身后鼓励我、陪伴我,直到父亲说:“爸爸年纪大了,你奶奶也是,我今年打算回去照顾她,在家附近打点工,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好好走。”我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样的惶恐让我回忆起多年前走夜路时的慌张,一切似乎真如父亲所言,他无法陪我走一辈子,而我,也必须硬着头皮走完剩下的路。漫长又短暂的人生路,我本来以为父亲会一直都在,结果猛然回头,好像只剩下儿时的一轮冷月。
我终究没有哭,笑着安慰父亲说我已经找到了工作。曾经哭着要爸爸牵着走夜路的女孩儿,如今也知道了该笑着走上人生路了。大抵是父亲用他那坚强的爱教会我,如何祛除夜路上的“鬼魅”,如何笑着走好自己的路。
刘欢欢(20岁)西南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