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六一缩在房门外,探出他的小脑袋,“你睡了吗?”苏乐摸索着打开台灯,揉了揉惺忪的眼:“怎么了宝贝?”六一抽噎着冲向苏乐的怀里,瑟瑟发抖,抬头轻轻地说:“妈妈,我好害怕。”
“我又看到他们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小六一记事起,他就经常说自己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苏乐一开始只当是小孩子调皮说着玩,但久而久之,她发现六一总是惊恐地盯着某处,然后哭着跑向她。苏乐不信鬼神,她觉得可能是这个破碎的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尽管所有心理医生都无可奈何。
然而六一不觉得自己有病,他坚信看到了那些可怕的东西——有时是交通事故现场头破血流的摩托车手,有时是医院里面色惨白的病人,有时也会是逝去已久的邻居老人。不论是哪一个,都让六一感到恐惧,即便他们并没有伤害过他。
“妈妈。”六一紧紧抓着苏乐的手,“今晚我可以睡在这里吗?”苏乐抱着六一,拉了拉被子说:“睡吧。妈妈在。”许久,六一扯了扯她的衣角说:“妈妈,昨天我看见外婆了。”苏乐有些困,迷迷糊糊地回答:“六一,外婆已经去世了。”“可她来我房间了,还和我……”“六一,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苏乐打断他的话,有些生气,“六一,不要再说你看到什么鬼怪了,他们都是假的,是你的幻想。”六一耷拉着小脑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委屈地收回手,抹掉快要落下的眼泪。苏乐一下子就心疼了,轻轻抱住六一小小的身体,安慰道:“对不起,六一,这不是你的错,是妈妈没能照顾好你。别再想了,好吗?”六一点点头,没有说话。
次日,苏乐为六一准备早餐时,无意间发现六一冲着门口咧嘴笑。苏乐伸头望去,玄关处空无一人。“六一,你在和谁笑?”苏乐转过身,一边问一边走去洗衣房。“嗯……是外婆。”六一回答得很小声。“什么?”苏乐没听清。“没什么,我想再吃一块面包。”六一跳下椅子去柜子里拿,又转身悄悄说:“外婆,妈妈不相信你在这儿。嘘——”
“六一快吃完早餐,上学该迟到了。”苏乐在洗衣房喊着。走出门时,她被眼前乱糟糟的厨房吓了一跳。“六一?你在……找面包?”“不是的,妈妈。外……她在找东西。”六一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诚挚的眼神没能说服苏乐。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快去上学吧。”
苏乐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个玉镯——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
印象中的母亲不像其他母亲那样和蔼亲切,她严苛、不苟言笑。小时候,母亲总是要求她学习好,希望她门门满分,为了不让她分心,母亲还禁止她报名参加唱歌比赛。但最后自己还是偷偷报了名并拼到了总决赛,当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并邀请她观看比赛时,母亲阴沉的脸就如窗外没有繁星的夜晚,可怖得让人不寒而栗。母亲只是默默走开,甩下一句话:“我不会去的。”
苏乐被母亲的话深深刺痛,导致比赛也没有发挥到最好的水平——她一直在寻找母亲的身影——尽管母亲严厉不近人情,但她还是渴望能得到母亲的肯定。
现在面前只剩下母亲的玉镯,苏乐轻轻抚摸着它,冰凉的触感带着她的记忆穿梭到20年前的那只汤匙上。那天晚上餐桌上放着雪梨汤,瓷质的碗透出些许温热,碗旁的汤匙是冰凉的。
记忆又快速翻到母亲去世那一天。苏乐握着母亲渐渐无力的手,碰到她手腕的玉镯。她记得自己紧紧捏着玉镯,对小六一说:“妈妈再也没有自己的妈妈了……”
同样的冰凉。
几周后,苏乐想再拿出玉镯戴上时,却发现玉镯没了踪影,她急得翻箱倒柜可就是寻不到。苏乐喊来六一,问他是否拿了玉镯,六一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没看到。苏乐一眼看穿,但仍然克制住怒气,尽量放低声音问道:“六一,这个玉镯对妈妈很重要。”六一畏畏缩缩地答:“是外婆……”“六一!撒谎可不是好事。”“我没有!外婆说很想你,她想看看玉镯。”苏乐只觉不可理喻,指着门外吼道:“你到门外再好好想想!”六一抿着小嘴,抽抽搭搭地哭着跑了出去。苏乐疲惫地瘫倒在地上,她痛苦地闭上眼,嘴里念着:“六一,你到底怎么了?”
……
很久以后,苏乐在桌上看到了原封不动的玉镯,她决定好好和六一谈谈。
“六一,谈谈外婆吧?”
“妈妈相信我吗?”
“可能吧。”
“昨天我去看外婆,她说她很想你。”
“然后呢?”
“她说她不是有意拿玉镯的。”
“六一……”
“她说,那场唱歌决赛她去了。她说你在台上就像可爱的百灵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你。”
“真的吗……”
“外婆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以前你问她过一个问题,她的回答是从来没有。”
“……”
“妈妈,你问的是什么?”
“我问的是——妈妈,我有没有让你失望过。”
高佳澍(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