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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31日 星期日
中青在线

夜晚的故事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3年12月31日   03 版)

    视觉中国供图

    编者的话

    黑夜不仅是神秘的象征,也能温柔地包裹诗意的想象、离别的愁绪。月光如水,星辰闪烁,夜色下,白日隐藏的情感与心绪被无限放大,文学灵感也随之涌现。长夜漫漫,不妨让我们静下心来倾听这些来自夜晚的故事。

    ——《中国青年作家报》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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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这良夜(随笔)

    李子麦(23岁)

    “今晚的月色真美”,这是夏目漱石关于夜晚的想象力。

    很多时候,随着暮色四合,黑暗慢慢降临,我都能感觉到身体里一些隐秘的神经在悄悄苏醒。光和热给了人类最初的感动和信仰,但在夜里,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刺激着感官,带来的是更加丰富有层次的感受。在无数个独处或同行的晚上,光影交错,微风拂动间,可以安静地等待一两个美妙的走神时刻到来。夜色描粗原本孱弱缥缈的灵感,留给以后成为待挖掘的宝藏。

    来,和我一起,走进这良夜。

    最容易调动的回忆,总要有些突出的特点。

    比如,新鲜浓烈的汗味儿。

    夏天,小区花园,轮滑鞋,酸奶冰棍儿……小时候的晚上是属于楼下的。傍晚时分,除了此起彼伏的“回家吃饭了”,还有更加尖利的催促,“你咋还没吃完,快下楼玩啊!”七八个小孩儿凑到一块,现在想想真的记不起来有什么游戏可以持续三四个小时也不厌烦了。一直到最后大家都乏了,才围坐在花坛旁的台阶上休息。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但是夏天的晚上总有一种神奇的透明感,小伙伴们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以看到每个人身上蒸腾出来的水汽。一支酸奶冰棍的包装纸被撕开,雪糕上的细碎冰碴闪着亮晶晶的光。

    随着包装纸爆出一小股冷风,包围圈开始缩小,冰棍儿的奶香在一群汗津津的小脑袋前传递。每个人最后都含着一大口狂吸冷气,谁也舍不得小口吃,怕没有第二轮的机会。衣服脏不脏是没有概念的,歇着歇着就慢慢趴到了地上,可以听见花坛里蟋蟀规律的叫声。后来小伙伴们一个一个被提回家,我也被发小拉起来,他额角总会有一颗在夜色里时隐时现的汗珠,是值得被记住的可爱。

    陌生的夜晚,也足够迷人。

    高考结束后和闺蜜的毕业旅行是下江南。在周庄,惊异地发现水墨画一样变化浓淡的夜色。入夜后,因为悬挂了许多灯笼,景物的轮廓反而具体了起来。我们在里面逛啊逛,欣喜地遇见之前从未想象到的真正的水乡景致,但最后竟然迷了路。古镇秀丽小巧,但内里街巷环绕错杂,彼此相通,我们绕来绕去,不停地回到原点又不停地发现陌生的小路。那晚一直在下小雨,江南的清甜在客栈传出的小调里荡啊荡,但我们其实越来越焦灼。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举着伞,随着逐渐稀疏的人流走,突然闻到一股热腾腾的桂花香气,是街角的糕团铺蒸好了最后一屉桂花糕。我俩自暴自弃,决定去买点先填饱肚子。就在等婆婆秤糕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转角后面是一条小吃街,通着一个牌坊,是小镇的一个出口。我们俩捧着热乎乎的糕,兴高采烈地走回旅店。但进了房间,反倒有点失落,迷失在烟雨江南,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啊,怎么亲身经历的时候,倒是一点也没有从容的诗意了。

    后来,感受过京城两三点的蛰伏寂静,三亚黎明的潮湿海风,才渐渐领会到陌生地的夜晚体验是多么有趣。只可惜,大多他乡的夜晚都交给旅馆了。在秦皇岛玩的那一次,坐公交车回住处,远处灯火明灭,有一种生活在此的错觉。对身边的旅伴产生一种家人般的熟稔。刘庄下车,周围人潮攒动,小吃街翻炒葱蒜,滋滋青烟,人间烟火气,让短暂的停留质感淋漓。

    还有一些晚上,是属于妈妈的。

    高中的时候,应该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吧,所以身体经常出一些小毛病,那个时候就只能硬着头皮跟老师请假。其实这些病假里,多多少少有些水分,有多少是因为身体,有多少是心理扛不下去,我自己都分不清了。估计妈妈也能看出我的小心思,但是也总是不轻不重地提醒我一句,在不过分的情况下,把我接回家,为我充充电。请假回家一般是要在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后才可以走。学校里冷冷清清,泛着一股印刷油墨试卷的味道。校门口门卫室前的灯光里,远远的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就是在等我的妈妈。

    我朝她走去,总是产生一种“天地同我一起涌动”的错觉,她站在略显惨然的白光里,是我最后可以奔赴的堡垒。在温暖的车里慢慢回神,感受着她因为在晚上更加小心翼翼的开车技能。头晕乎乎的,偏向窗外,却能准确地捕捉住她每一个细微的温和神色。夜色如水,是了,这夜色化在她的眼神里,也可能是她的眼神一点点把空气调得柔情。回到市区,过崇文街,人群熙攘,车速放慢,长长的车队像蛰伏在深海里的鱼类,亮着各自明暗交错的光。

    那些时刻,依赖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泛上来,我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事情了。今天政治课没有背过的大题,数学就是搞不懂的函数,班主任意味深长的眼神,模拟考成绩单上硬戳戳的数字……高三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敏感而艰辛,但是就在此时此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身旁的那个女人,可以是我信仰的一部分。

    在那些莫名其妙的请病假夜晚里,那些被班主任定性为逃避现实的夜晚里,那些我本来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夜晚里,妈妈用她的宽容,教会我什么叫温馨。

    我大概会永远铭记这些夜晚时刻。“黄昏后”,一个多么浪漫的时辰,当来自大自然的暗,悄悄压迫过来的时候,心中的亮陡然升起。夜晚从不愿藏污纳垢,因为它自己面对黑暗已经足够疲惫了,但夜晚充满善意,他是如此纯良温厚,为所有的温情化作黑乎乎的背景,让那点暖,释放得淋漓尽致。

    之前看有人说,夜晚真好,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十分钟的小型崩溃。

    也许,那场小型崩溃,是向你递出邀请函:

    来,走进这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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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这样的夜晚还有多少(小说)

    甘柳(24岁)

    这是江南六月的夜,清朗的月高高挂在黛黑色的天空。镇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橘红色的灯,那灯光如萤火般微弱,这儿密那儿稀,朦朦胧胧。这里的灯光没有大城市炫彩霓虹灯的五颜六色,光彩夺目,它们简简单单,爽爽朗朗,清清白白,一如生活在这儿的人们。吃饭穿衣,养家糊口,别的无有。这里夜并不安静,那鸣蝉在暗处的高树上嘶吼,大声喧哗,那蛙声在田野里起伏阵阵,搅动着空气中骚动的热气流。谁家屋前小广场放着动感的流行曲,妇女们扭着身体,和着旋律;有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穿着肥裤大衫,时而摇动手中的蒲扇,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眉飞色舞,笑声阵阵;还有那娴熟的颠锅声,那锅与大铁勺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底下的焰火,张着大口,散出热,发出光,映红了小贩那忙碌与沧桑的脸庞,汗不住地往下坠,手不停地翻动,蒸笼的热气不断升腾,氤氲着温暖的味道。

    其根照常下了晚自习,拖着经历一天学习的疲沓躯体,穿过兜兜转转的巷子。刚从闷热的教室中出来,他有点烦躁,浑身黏黏湿湿,一股汗臭味,尤其是感觉有千万只毛虫在头皮上密密麻麻地蠕动,头发缝里又湿又热,感觉有一团热气在头上挥之不去。终于到家了,奶奶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听见其根的脚步声,立马摸黑冲到门口给他开门,打亮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电灯,门开后,其根便双手举高,一翻,把短袖给脱掉了,灌了好几杯水进肚子,有点疑惑,问:“奶奶,今天的水怎么有股腥味啊!不太好喝!”

    奶奶边拿其根洗澡要换的衣服边说:“你小子,嘴真刁,一点味道都能试出来,哼哼,这是我在这条街上头的压水井里打的,我明天再找几个大的塑料瓶子去打上几瓶,省得我还得用煤气去烧水,不知道要烧多少钱!”其根忙接着反驳:“别啊!这镇上的水不像咱家的,那是被污染的水,是喝不得的!”奶奶急了:“你懂什么,那么多人都从那里打水,也没见谁吃出什么毛病来啊!就你话多,读书读得越来越娇生惯养了啊!”其根不说话了,拿过衣物,提着后阳台上晒的水进卫生间洗澡了,这水弄到身上冰凉冰凉的。

    时间慢慢走过,四周也渐静了,其根洗完澡后感觉一天的燥热也洗得差不多了,走过后阳台感觉风也是凉爽的。那小窗还亮着橘黄的灯光,十分微弱,他知道,那是奶奶为他留的。他凑过那窗,看见奶奶还坐在床上,勾着头,两眼微闭似睡非睡,不时还有微微打呼声。不知为何,其根发现奶奶的白发在此刻是那么显眼,如雪如霜,脸色也十分憔悴,那皱纹布满了额头、眼角,脸庞……还有那粗糙的老手起了多少茧子,厚实的指甲藏了多少泥垢?其根的眼眶有点红、湿湿的,嘴里感觉有股涩味,就像小时候嚼的那些野草梗子的味道。

    这时奶奶突然惊醒,见其根还没回房间,扯起了她的嗓子大喊:“根崽,你在做什么啊?洗个澡洗了这么久!以后在人家手下干活,这样是没有饭吃的!”其根在窗前以寻常的口气回应:“哎,你真啰唆,我这不是洗完了吗?”

    说着便进屋了,刚准备躺下睡觉,奶奶便下床,神秘兮兮又有一丝得意地说:“你先莫忙睡觉,我有样东西给你!”说着便从墙面的挂钩上取下一个袋子来送到其根手里,“这是楼下的老板娘子卖剩下的发糕,晚上纳凉时她就每人分了几块,我拿在手上没吃,想着留给你吃,你下课估计也饿了,快把它吃了吧!”其根接过发糕便拈了一块送到奶奶嘴边说:“你也吃一块吧!快!把它吃了!”奶奶把嘴撇到一边:“你自己吃,我血糖高,不能吃甜的,别磨磨蹭蹭了,吃完赶紧把灯关了,灯照了这么久,不知道要交多少电费了。”

    其根放弃了,自己吃了起来,甜甜的,有股大米的清香,嚼在嘴里软软的很有嚼劲。奶奶微笑着看着其根吃发糕,调侃道:“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以后要是考上了大学坐办公室,一定要寄钱给我用,买吃的给我,要是不给,我可是要向你讨的!”其根故意反向应和着:“我就是不寄钱给你,而且还不回家,你敢坐火车找我吗?你可是一辈子都没坐过火车,还是坐汽车都会吐的人哦!”奶奶假装生气说:“哼,我有一张嘴,到时候我见人就说我养了一个白眼狼孙子,说你怎样没良心,你就会被村里人骂得狗血淋头!”说完,奶奶已经躺床上了。其根狼吞虎咽吃完那两块发糕后也躺下了,听到奶奶嘴里还在嘀咕着:“这次我们欠了老板娘子一个人情,吃了人家的不能不还,下次回家,我要摘几斤辣椒、黄瓜、茄子给她,再掐几斤仙草给她,让她做做仙草豆腐吃吃……”

    房间里的灯熄了,只剩细微的呼吸声、床板的咯吱声、老鼠的吱吱声……又一个夜晚过去了,其根也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要过多少个,还有多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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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塔上,有颗星星(小说)

    湛博添(21岁)

    “老杨,来盒饺子!芳华刚蒸好的,热乎着哩!”常河从背包里拿出饭盒递给老杨。

    “哎!得嘞,替我谢谢嫂子。”老杨往铁塔外瞅了眼,嘟囔着,“今儿夜色可真怪。”

    “可不嘛。”常河也往塔外瞅了眼,轻薄的雾,早已将夜幕的星色擦得模糊。

    “那我先走了,孩子们还盼着她们的新年礼物哩!你自个儿小心点啊。”老杨嘱咐道。

    “得嘞!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吧。”常河开始准备今晚的工作。

    瞭望员这份工作并不简单,常河仿佛是这片林子的哨兵,需要时刻记录风向,湿度等,只要一发现火情,便需要立刻汇报。工作的环境更是暗藏危机,他已经好几次巡逻时碰见几头黑熊跟着他,每次都把他吓得不轻。即便是待在塔上,也免不了狂风的攻击,若是遇到恶劣天气,雷雨交加,狂风震得塔身摇摇晃晃。

    柔软的月光铺在铁塔外,闪着锈红色的光。这个瞭望塔投入使用已有5年的寿命了,常河在3年前便登上这塔,见证了它银白的外漆被风雨渐渐地侵蚀得锈迹斑斑,似乎常河身体里的器件也被风雨渐渐磨损。

    夜幕下的小兴安岭,因为有了常河的守望,万物静谧地舒睡着,呼吸柔和恬静。

    倘若是明朗的夜空,常河便趴在瞭望台上,眺望着满月的月光,这月儿仿佛是通往人间的一扇窗,常河的母亲在另一头为他夜晚的工作点了盏灯。他努力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一次次回想起往年除夕,大家在餐桌上洋溢着笑容,心里总会泛起失落感。常河的母亲桂兰在20岁那年,便把自己献给了小兴安岭,在岗位上兢兢业业,也正因此,每晚桂兰回到家时,孩子们都已经熟睡,孩子们醒来时,自己却早已在赴岗的路上。在常河19岁那年,桂兰因抢救林场,被大火吞没,她离开时仅仅给常河留下一套还未来得及洗的工作服。

    常河在两年前仲夏的一个黄昏搜查林场时,遇到了前来拍摄纪录片的女孩儿李芳华,两人因情投意合开始相爱,一年前的深秋,芳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可把常河乐坏了,逢人就说媳妇生了对龙凤胎,就连偶尔停留在塔边休息的白鸽也不放过。

    芳华与儿女出院后的第二天,常河便驾车回老家打算把父亲常青接回家里,帮芳华照顾孩子,陪陪孩子。

    “河啊,回去后好好跟爸说,这么多年的心结,终究要解开的呀。”芳华担心着。

    “嗯……我会的……希望吧。”常河内心忐忑不安。

    5年前的那场火灾,带走了常河的母爱,也带走了父亲的一生挚爱,在那之后,常青便一直留在老家,坚守着那份忠诚。当父亲常青听到常河要继承母业的决定后大发雷霆。

    “只要我一天还活在这世上,我就不允许你去,你是不是忘了你妈妈怎么走的!”常青捂着胸口怒吼着。

    “爸,你怎么这么犟啊!妈妈是那片林子的哨兵,她倒下了,我就该继续承担起这份责任,我知道这……”

    “你闭嘴!这事由不得你,我已经失去你妈妈了,不想再失去你,你要是敢去,今后这个家和你不再有联系。”常青打断常河,拍得桌子直发响。

    常青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好父亲,对妻子疼爱有加,对孩子们也是从不打骂,甚至事事都顺着孩子们。可今天的父亲却把大家都吓坏了。

    “我心意已决,母亲未完成的事业,必须由我来完成,对不起了爸爸。”常河毅然转身离去。

    常青倚着沙发,沉下脸来一言不发,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之后,常河与父亲的关系就渐行渐远,他曾再次尝试用短信向父亲解释这么做的缘由,可收到的只有一个感叹号——父亲早已把他拉黑。即便是过年回家,父亲也一直沉着脸,“赶紧吃完年夜饭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但每次常河离家前,总是会收到姐姐常溪给的红包。

    “别把爸的话放在心上,气话罢了,爸这边你别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工作。”常溪安慰道,递给常河一沓钱,“这是爸悄悄托我交给你的,还不让我和你说。”

    “嗯!跟爸说,我……我一直爱着他。”常河忍着泪水离去。

    虽然距离与父亲发生争吵已经过去了5年,常河在路上仍然心神不定,但他内心已经坚定,这次一定要解开这捆绑多年的心结。

    回到老家,常溪出来迎接。

    “来了,芳华这么久没见又变好看了哩!”

    “爸呢?”常河卸下年货。

    “在书房里呢,快进来吧!年夜饭也快好了。”

    常河牵着芳华,内心忐忑不安地走进书房,常青正批改着学生的作业。

    “爸,我回来了。”

    常青冷漠地把脸转过来,正准备说什么,但看见了芳华后,又迎笑“芳华来了呀!快进来坐。”

    “爸,常河有事和您说,我就先不坐了,我去厨房搭把手吧。”说完芳华便和常溪去了厨房。

    书房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爸,有个好消息,芳华生了对龙凤胎!”常河激动地说。

    常青一直在批改的笔突然停住,面色缓和了少许。

    “所以,我和芳华都希望你能回去城里住,这样你也可以陪陪孩子们,爸……你看怎么样?”

    常青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了眼常河,“我同意回去,但是为了照顾芳华和孩子们,而不是我原谅你了。”

    那晚的烟火极度绚烂,点亮了漆黑的天幕,就连年夜饭也不同往年,氛围欢快,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常河比任何人都高兴,他内心知道,虽然还未得到父亲谅解,但起码父亲已经愿意再次走进自己的生活。

    又一年暖春,晨曦渐渐晕染开山间的薄雾,知更鸟滑行在云间啼鸣,和煦的春风衔来春意停留在小兴安岭,漫山遍野的暖意盛开在常河的心底里。

    他像往常一样,做好换班的准备,整理好资料,来到瞭望台,望着那快溢出眼角的绿,望着远处被春风泛起微波的桃源湖,他幻想着今年春节领着孩子们和父亲在湖边漫步的情景,满脸笑意。

    突然,常河眼前一黑,摔倒在了瞭望台边……

    手术室的灯牌灭了,医生走了出来,“谁是病人的家属,麻烦过来一下。”

    “是这样的。”医生拿出一份检测报告递给芳华,“病人情况不太乐观,估计是因为长期的饮食不规律以及过度疲劳导致的胃癌,目前……”

    “什么!胃癌?”芳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内心撕扯般的疼痛。

    老杨也一下子怔住了,“医……医生这不可能吧,是不是结果错了啊!”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家属们,你们先冷静一下,很抱歉,结果并没有错。你们先别担心,还是有机会的,只要病人肯接受化疗。”

    芳华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也在嗡嗡作响。

    ……

    病床上的常河,被化疗折磨得极度憔悴,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落在一旁芳华的发梢间,隐约可以看见几根银丝。

    常河抱着两个孩子,笑意挂满极度消瘦的脸颊,“小宝贝,叫爸爸,爸……爸!”两个孩子看了看常河,咯咯地笑着,牙牙学语“爸……爸。”

    芳华见状,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泪。

    一个明朗的夜晚,月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常河的手里,病房的门开了,是常青,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爸,你来了。”常河艰难地坐起来。

    常青坐下来,眼里不再是以往的锐利,湿湿的。“孩子呀,你怎么这么傻,一个人在外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说着常青眼眶打滚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孩子你要坚强啊!一切都会过去的,都怪爸,你说我犟什么啊!但凡我对你再多一点关心,也不至于……”

    常河一把抱住常青,父亲滚烫的泪水洒落在他的肩上,“爸,这不怪你,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尽孝了,对不起……”

    子夜,父亲在他的怀里安稳地睡着了,他抱着父亲,就像小时候父亲哄着他睡一样,轻轻地唱着童谣,他看向窗外,月亮正挂在夜幕上,那样地素白。

    ……

    半年后,常河还是没能战胜癌症,离开了人世,常青坐在常河的墓边,“孩子呀!累了吧,放心去找妈妈吧,小兴安岭呀,在你和妈妈的守护下,万物都恬静地生活着哩……”那一刻,常青的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老杨登上瞭望塔,整理着常河的物件,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又井井有条地记录着每一天的小兴安岭。笔记本里突然掉出一张还未来得及寄回家去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一首常河写的诗:

    月儿啊遥远彼端的

    一扇窗

    那头儿的人啊

    透过它为这头儿

    沉浮于人间烟火的亲人

    点了盏灯

    老杨往窗外看了看,漆黑的夜幕上,有颗星星在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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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洱海月下(散文)

    杨海波(25岁)

    在大理,洱海边的月亮静默如谜。

    下关风吹向古城时,暮色晕染天空,云朵如花般在洱海蓝的辽阔中绽放。尚未消逝的阳光流连云层中,放射出金灿的光芒,如我曾经的内心的锋芒,数次朝向自己。时间过去很多年,我坐在寂静中仰望,仿佛所有的无处安放都可以在此间找到归宿。

    月光清幽,流淌在天上人间,这是深情而又清醒的回眸。不知不觉,夜色从身旁坐下来。手中的信纸被冷风吹得褶皱,我还是没有忘记,路灯下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们都是路过我的陌生人,再也没有人能走进我心里。如水的月光在心中回旋,看着此时的古城万家灯火,曾陪我坐在这里畅谈的好友已奔忙于生活,孤独一如南方高原冬天落在深夜的雪,我在雪地里连自己的影子也找不到。犹记得,木心先生的诗歌《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那时,我们反复念着,也感慨人生难得一知己,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心中,什么也不如当下值得。

    大二以后,我们总喜欢坐在傍晚看太阳沉落,月亮出来。在大理,这并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随处都是可见的优美的自然风光,有时候我仿佛也是其中的一阵风或一朵云,悄悄路过人间时,刚好留恋了一会儿。云层随时间越远越薄,像我们渐变陌生的过程,或许有一天都记不起彼此的名字了,这或许也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却让我难以忍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无心于当下的生活,耽于过去的回忆。深知,“珍惜”一词在心中的重量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流逝,错过了太多,我像个执迷不悟的孩子,抱着想念哭着跑了很远。

    雨季的月亮,若即若离。那时,我们作了最后的告别。晚风吹过落叶,恍若我们在各自反向远行。我们坐在一教前面的石梯上,等待月亮出来,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我们坐了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心中却有默契般一开口就说出了同样的话。其实,心中千言万语。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好像隔着月光,初见时的沉默与生涩,分别时的不舍与决绝,我们也不是彼此的影子,只是刚好遇见,而她比我清醒,比我更真实地活在人间,比我懂得“珍惜”的意义。她曾陪我在同样的地方坐了很久,我曾如躁郁的野兽般不安,时间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可我们却觉得初遇时的场景就在眼前。

    不等到深夜,月亮缓缓坠入洱海,我似乎看到了湖底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金月亮。浪花拍打心扉,左心房装着想念,右心房装着遗忘,都有血液跳动的声音。她悄悄放入我口袋里的信被包装得那样精美,宛如她对我的真诚和友爱,很珍贵。深夜醒来,雨下得急切,风刮得猛烈,我打算晨起的时候就把这封信寄给未来,让阳光与雪山都可以看见我们曾经来过。往后的夜晚,我会一个人守着洱海月的密语。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3年12月31日 03 版

夜晚的故事
走进这良夜(随笔)
不知这样的夜晚还有多少(小说)
铁塔上,有颗星星(小说)
洱海月下(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