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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没有完美，这句话经常会在生活中听到或者在书中读到，但是我之前听到都没有走心，直到有一天从爸爸的口中说起。
那句话是他10年前对我说的。那次，我是从北京回成都看他和妈妈。吃完丰盛的午餐后，妈妈就出门买东西去了。爸爸少有地唤我到客厅，说“露露，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他刚开口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我看着爸爸，他非常平静地说自己得了肺癌而且恐怕已经转移了。那一刻我没有崩溃，我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些。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敢看爸爸的眼睛，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但是我还是没有说话，我懂我父亲就像他懂我一样。爸爸没给我擦掉眼泪，他早就预料到这种悲伤。
过了一会儿，爸爸说了他的一些想法，我看到爸爸也用手擦了擦眼睛。他跟我说了他的担心和愿望。我以为他会说对我的期待——从小到大我一直想做像他一样优秀的人，读书时他对我要求很严格。可爸爸说的是：“人生没有完美，女儿，这句话你要记住。爸爸知道你很努力，爸爸有你也很骄傲，但是接下来的生活中，最重要的是要按自己的方式快乐地生活，这是最重要的。爸爸也想多陪伴你们，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现在情况不是太好，你现在很成熟，我也不想瞒你了。你妈我还没跟她讲……”我们大概聊了半个小时后，妈妈的脚步声响起，我和爸爸都默契地擦干了眼泪。我若无其事地给妈妈开了门。
我遵从爸爸的想法，暂时没有告诉妈妈。我知道他会亲自告诉她，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我尊重我的父亲。我甚至崇拜他。爸爸生病到他离去的这个阶段更印证了这一点：他是一个多么值得尊重和爱的人。
爸爸说，其实4年前的一次体检已经怀疑是恶性，他决定不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手术了。这是他的选择，他想尽力过有质量的生活。他知道如果告诉我们，可能家里人会劝他去做一次次的治疗——他的情况开刀切除也并不一定适合，爸爸本来就懂医。回想那4年，爸爸确实在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和我们生活着。
爸爸几乎从没向我主动说过要某样东西，我想起他之前曾经说过想要一支录音笔，我当时觉得很正常。因为爸爸喜欢写作，但是眼睛老花了，我觉得录音留下来一些资料也比较有意思。在我心里爸爸一直与时俱进，不是落伍的人。当时我觉得他的这种想法特别好，就以最快速度挑了支录音笔寄给了他，还在电话里教他使用的步骤。没想到那时候他是觉得时间紧迫，该做这样的事情了……
生病的情况就这样被他瞒了4年。妈妈也不知道，他不想过早让我们承受痛苦，甚至一开始在心里已经拒绝了让我们分担。他自己承受了全部的事实。从小到大，我是一直被他呵护的女儿，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也在拼命地爱我和保护我。
他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和有知识还不一样。他是一个特别的人，选择坦然地面对、平静地告别。他爱君子兰，我现在懂了，他是爱它的气节。他就是这样一个内心高贵的人。
那场父女的对话过去近一年后，爸爸离去。离去前他虽然虚弱但体面地躺在病床上，我拉着他的手。想用体面这个词，是因为爸爸虽然经历着病痛无休止的折磨，可是他依然保持着一种体面。妈妈也很贤惠，一年来任劳任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我们是一对含蓄的父女，深爱着对方，可是很少说一些肉麻的话。我从小到大也只是在信中或者父亲节给爸爸的卡片中写过。但是此时，我知道我想说。我就跟爸爸说，您感到痛苦，您就放心地走吧，妈妈我们会照顾的。我永远爱您。爸爸最后的时刻，神智是清楚的。他说：“露露，我也爱你。我很知足，我有个好妻子、好女儿、好女婿。我想多陪你们一些日子，多活个十几年，但是遗憾现在不行了，我们来世再相见。”这是爸爸留给我最后的话。
令人伤感但温暖的告别。
愿我们珍惜自己不完美的生活。有时候，珍惜即是挽留。
甘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