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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2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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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梨花风

晏铌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4年03月25日   07 版)

    曾经,以为生命是顽强的,只要咬紧牙关,就可以扛过世间所有苦难。如今,年岁渐长,纷纭的世事如快镜头般倏忽飘过,才知道,许多时候,它都很脆弱,经不起人世风霜的侵袭、肆虐。

    7年前,瑟瑟秋风中,我的张老师,我的曾经叱咤风云终又落寞一生的张老师,在他50岁的盛年里,阖上了双眼,再也不曾睁开。当我从朋友圈里看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从江西南昌回修水的路上——他躺在车里,安静、冰凉、僵硬、决绝。

    “回修水”,是多么让人欢欣雀跃的字眼啊。像我这般离家万里的人,只要想到“回修水”,就会生出满心的欢喜来——“回修水”,就是“回家”。但是,对张老师来说,他的归程,没有欢欣,只有泪水。“回修水”不是回家,他回的,不是有妻儿老小、欢声笑语的家,而是位于修河畔空旷冷寂、萦绕着沉沉哀乐的殡仪馆,继而会是冷冰冰荒戚戚的走马岗公墓。兴许,我应该像庄子一样思考,“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我的张老师,真的是回家了。

    我不喜欢叨扰往事,我想让它们安安静静于岁月的深处。可近来却每每回忆,回忆家乡,回忆童年,回忆一路走过的点点滴滴。把这些重新捡回,是想把生命的美好留住吗?我不了然。但我知道,当我在记忆的大海里打捞的时候,我便能真切地感知,亲人朋友乃至生命对我的宠爱。

    高中,是我比较逃避的一段记忆。我的逃避,源于不如意。最大的不如意,自然是成绩不理想。对于十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再没有大过学习和成绩的事了。然而彼时,我却不是那爱学习的一个。如今想来,老师们对我定然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所有对我的关照,大概也都和我本身无关,只是因为我父亲是他们的同事罢了。因为,我不但贪玩,还执拗。在这样的境地中,有一位老师却始终对我报以真诚的微笑,那就是我的高三班主任兼政治老师——张松泉。

    张老师个头矮小,黑瘦黑瘦的,娃娃脸尤为鲜明。他进教室时,一股浑浊的酒气也跟着扑进教室。未必是上课前喝了酒,而是被酒精浸泡过的身体所散发出的气味。我一直认为,张老师年纪不小了,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还没有年轻人这么喜欢喝酒的。张老师穿着也不甚讲究,常常套着一件宽大的西装。那西装挂在他的身上,就像晾在竹竿上,只要有风,就会随风鼓荡。

    所有的课程里,政治是我学得最轻松的科目,这自然得益于张老师的激情飞扬和条分缕析。上课时的张老师和我们课外所见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一站上讲台,他就变成了一个发光体,面部表情丰富、肢体语言多样:时而瞪大双眼,时而眼神黯淡,时而扼腕长叹,时而拍案叫绝。政治本是一门枯燥的课程,可在他的演绎之下,一切都那么生动有趣。

    张老师的普通话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这于他并无丝毫影响,反倒让我觉得一切原本就该如此。路上碰到我,他总会停下,脚往路边退一步,再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他是这样叫我的:晏铌啊。晏铌的后面,一定会带上一个“啊”字。这让我觉得,我其实也是受重视的。张老师笑的时候,两颊就会出现深深的酒窝,那笑脸,赤子般纯粹。张老师的笑脸和问候,总让我如沐春风,那风儿,能吹开一朵想要努力绽放的小花。

    慢慢地,我才得知,张老师其实是年轻的,他甚至还没结婚呢——不过才大学毕业3年。大学时,他是学生会主席,因一些原因被分配到了最偏远的乡下。但到底是才华横溢的人啊,那浑身的光芒是任凭何种风霜也掩盖不了的,他很快就被调到了我们学校——修水一中。

    我说过,我不是个真正爱学习的好学生,我经常会和我的同桌窃窃私语。张老师因此给我的最严厉的批评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可就是这句看似轻飘飘的带着嗔爱的话语,却让我羞愧不已。

    我总算考上大学了,虽然成绩不甚理想。张老师却说:晏铌啊,考得不错,考得不错,前途无限。

    读大学后,我就离开了家。工作、结婚、生子,我的人生慢慢步入了通常的轨道。回修水的脚步总是匆匆,和张老师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和夫一起。远远地,我看到前面有个矮小瘦削的人,低着头,慢悠悠地踱着方步。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张老师。我一边叫着“张老师”,一边拉着夫追上去。

    张老师往路边退一步,站住,抬头看我,眼里亮起一簇光,酒窝变了两块凹陷:“晏铌啊,你回家了啊,这是你先生?好啊,好啊……”随着张老师的话语而来的,是那熟悉的酒气和温暖。

    和张老师告别后,夫笑着问我:“你这张老师,很喜欢喝酒吧,陈年酒气啊。”

    我白了夫一眼。这么喜欢喝酒的张老师,应该有他不得不喝的理由。当年父亲等人谈起他的时候,常常用“唉”来开篇或结尾。人生总有一些不如意,有些不如意,是兜头扑在脸上的蜘蛛网,我们虽气急败坏,但还是能一根根、一丝丝地擦去;有些不如意,却东隐西藏上闪下躲也避不过去。我的张老师,在逃不开避不过时,选择了醉过去。是酒害了他,还是造化弄人呢?又或者,幸亏有酒?

    又是一年杏花雨,又是一年梨花风。我的张老师啊,漫天的春风细雨里,我想您了。愿这春风,是诗,这春雨,是酒。我斗胆,借天地风雨祭奠您。

晏铌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03月25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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