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遍野的油菜花盛大绽放时,葛源的脸色便亮了起来。
这儿是江西横峰县的腹地,也是当年“模范的闽浙赣省”的省会。漫山遍野的绿奔涌过来,似乎,我的呼吸也携带着春的气息。奔涌而至的还有红色,那浩荡的红色从岁月深处穿越过来,依然新鲜温暖。
一棵棵枫树耸立在红军广场周围,迎着春风悄然吐露新芽。那个戏台依旧,背靠青青翠翠的来龙山,只是再不见故人。阵阵鸟鸣声中,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似乎依然在回荡:“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决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
戏台一侧,几位鬓发斑白的妇人坐在屋檐下,从容地加工配件,神态安详。她们手上忙活,目光则投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也许,那面高高飘扬的红旗,扣动了她们的心弦。
一堵堵土黄色的墙壁,一弯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牵引我们走进时间的深处。闽浙赣省委旧址的院子里,那棵芭蕉树正伸展出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树,系当年方志敏亲手种植。从院子里仰望,可以看见青青黛黛的山岭。我不由想起一件往事,那年春天,方志敏悄悄爬到枫林村村后的山上,他观察到,眼看是做午饭的时间了,却有三分之一的农户烟囱没有冒炊烟,顿时,其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立即赶到苏维埃政府机关,组织人员紧急调集一批粮食,第一时间送往困难群众家中救急。90多年后,春山还是那般葱茏,山下的院落里,只有阳光和芭蕉树陪伴我。
一阵阵声音从闽浙赣省委旧址门口附近的泥瓦房里传来。我怀着好奇之心逐级而下,一棵柚子树旁边的房间里,十几位女子正在用缝纫机做背包加工的活计。面对我这个陌生人,坐在门边的大姐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
我们很自然地交谈起来。大姐告诉我,屋里的姐妹们都是本地人,在家门口工作,既能增加收入,又能照顾老人和孩子,挺好。
“月收入大约在三四千元吧。”大姐说着,缝纫机发出悦耳的哒哒声。
这时,旁边一位过来串门的男子接过话头说,开办这家企业的老板是葛源本地人,在外面“挖”到第一桶金后,特意返乡创业,让故乡的人们在家门口上班。
闽浙赣省苏维埃政府旧址坐落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故物无声,却往往内涵丰富。我走过一间间老屋,想跟人聊聊桑麻稼穑,或者,与某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人坐在长条凳上,扳着手指头,说一说反“围剿”的战果。不知不觉,我走出了旧址的后门,与一位满脸慈祥的长者不期而遇。
长者叫邵旭龙,年过八旬,是一位脱贫户。他的老伴叶兰花正坐在家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加工小配饰。
很自然,我们说到了方志敏。
“我们葛源,特别是枫林村,几乎家家都有人参加了革命。”邵旭龙自豪满满地说。
叶兰花则告诉我,其实自己手头做的活儿赚钱并不多,只是不想让手脚闲着,怕患老年痴呆症。
邵旭龙乐呵呵地说:“我们有3个儿子、4个女儿,日子都不错,基本上在县城或者镇上买了房。”说着,那张脸的褶皱仿佛被打开,洋溢着光彩。
春风从山头携带着绿色覆盖过来。居高临下看去,这块红色故土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走进列宁弄,草木迎着阳光生长。两侧的房子普遍是两三层的新楼,巷间宁静、干净。王桃英阿姨独自坐在厅堂里,麻利地做加工活儿。她乐呵呵地对我说:“每天也就赚个20多块钱,主要是打发时光。”王桃英的儿子在浙江上班,收入足够养家,不过,她有块“心病”,那就是盼着儿子早点回到家乡创业。
衣食住行无虞的王桃英,更多的时候,是盯着列宁公园发呆。几乎每天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走进这个地方,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虔诚地洗涤心灵。偶尔,她也会跟来访者聊起方志敏为老百姓建公园的故事。
那个方志敏带着农民们开凿的露天游泳池还在,那棵方志敏亲手种植的梭柁树还在,那座我党历史上最早建立的人民公园还在。站在凉亭里,聆听着鸟鸣,看着花朵在风中摇曳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如此陶醉,和平、宁静的日子真美。
葛溪之畔,流水不息,一如90多年前的模样。
“到处都是活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那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似乎正行走在溪畔,他在高声地诵读着《可爱的中国》。
葛源的春天里,藏着一个微缩的中国。
彭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