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每一篇春的故事,都是青年写就的心灵之歌。青年将春天的美好用心描绘,展现出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他们的文字里流淌着激情与梦想,让人感受到青年的朝气和无限可能,唤醒人们内心深处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中国青年作家报》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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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有一种职业,叫作“调灯人”。灯的种类千奇百怪,比如说冷光射灯、暖光探照灯、卤素灯,虽种类不同,但相同的是,每种射灯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
有经验的调灯人,站在高高的升降机上往下看一眼,就知道那灯光该调节到怎样的冷暖,需要几盏灯,什么样的色温。
每当有新的展品来到美术馆,射灯们总是争先恐后地探出身子,去照亮艺术品。很奇怪,不知是艺术品美,还是光源美,总之,射灯一旦照到艺术品上,那艺术品就仿佛拥有了生命。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美术馆。古老到见证过齐白石、徐悲鸿等人在展厅里谈笑风生,古老到在众多苦难的日子中都熬了过来。
即使如此古老,射灯们仍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灯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是调灯人已经老了。
他带着孙女来看展览。
“爷爷,这盏灯好温暖。”孙女说。五六岁的小孩儿说起话来声音柔柔的,好像丝丝缕缕的清泉一样沁人心脾,充满着画卷一般的灵气。
这夸奖让美术馆年轻的射灯们都为之一振。是的,它们已太久没有看见过这样安静欣赏画作的小孩儿了。她的目光就仿佛百灵鸟的歌喉一样,所到之处鲜花遍地。
艺术就是这样,守正创新,需要古朴的传承,也等待年轻的血液补充。
射灯们在美术馆的工作向来很愉快。
不过也有不礼貌的成年人,多数是要装一个大腕儿的气势。
在美术馆里,有些年代特别久远的画作,是不能被某些常规的灯光照射的,这会造成展品的内部纤维结构断裂。
又一年,有一个领导来射灯下巡查。看到外壳黑黢黢的朴素的射灯,他说:“为什么不用测试中的智能设备?更加好看,更加美观,用起来也更方便!”于是,所有卤素灯泡全部被换成了外壳漆彩、可遥控、可智能开关的超高功率灯泡。
只是那一批新研发出来的灯泡,没能经过展览的检验。很快,由于它们无法长久地耐受高温,更换频次过快,很快又被淘汰了。
美术馆的展期因此延误。
经历了几代产品轮换,竟然只有最初的那款最为便宜的射灯经受住了高温的考验。
或许工作也是这样,默默无闻坚守在岗位上的射灯们多么可敬。
展厅的后备间里其实有许许多多退休的卤素灯,破损的、烧焦的、凝华的……
一年又一年,废弃的射灯被堆砌在后备间的角落里,靠着墙,越来越多。它们堆成了一堆、两堆,塞满了角落,最后爬到了过道的楼梯间上去。唯一不变的,还是无人问津。
清洁阿姨偶然想照亮一下回家的路,于是捡起射灯,装上电池,挑挑拣拣,其中有些灯光非常微弱,虽然无力照亮展厅的艺术品,却能给阿姨回家的路带来点缀。
保安的孩子也来后备间了,他问:“我的手工创作可以用这里的灯吗?”
“用吧,用吧!它们早该被拖到垃圾车上扔掉了!”负责人这么说。
于是孩子兴致勃勃地挑选了几个破损的、漂亮的灯珠,用线小心翼翼地串起来,用乳胶贴在了自己折的纸船上。于是纸船变得灯火通明,好像古诗里那一句句赞不尽的盛世河灯。
“我太幸福了!”孩子这样想。
鸟儿衔来了枝丫,凌霄花爬上了美术馆的墙壁。窗外经历了不知多少轮的春暖花开,美术馆的展品也静静绽放着它们无声无息的美丽。
而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射灯们,也悄悄地享受属于它们的四季。
忽然有一天,很老很老的美术馆要被修缮了。门外来了垃圾清运车,它们要离开这片属于自己的温暖岗位了。
报废的射灯们感到无尽的失落。
美术馆这么大,可是它们真的看过美术馆吗?它们在自己的岗位上燃烧卤素灯芯到了最后一刻,却始终只在小小的一隅,生命短暂地照亮某一件展品。可是展品究竟是什么样的?美术馆真的很美吗?
那天晚上,射灯们决定去看看,去看看它们长期以来工作的、为之坚持着的美术馆。即使生命渺小如绿萝,也想向前攀藤,渴望钻出阴暗的藤架,冲向澄碧的天空。它们也想要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燃尽自己如烛一般的灯光,去体悟生命最后一刻的繁华落尽。
夜晚终于降临了。
美术馆成立以来的千百只被换下的射灯,沿着幕后到台前那条崎岖艰难的路途,抵达了展厅的最中央。他们惊奇地发现:哦,原来自己工作过的美术馆,这样大,大到比童话里的魔树还大。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射灯们欣赏着,唱着愉快的欢歌,想起了生命中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
“我知道孩子们看画时,经常仰起头来对着我笑!”
“调灯人的手那样粗糙,却那样温柔。”
“我照过的画,在夜幕降临后,悄悄感谢过我!”
一夜过去,天空亮起了鱼肚白。射灯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展厅,回到了后备间。它们变回了沉默不语、“破铜烂铁”的模样,无声而寂寞地等待着自己与人世的告别。或许,曾经灿烂过,捡拾过这么美好的回忆,就已足够珍贵了吧!
负责人带着美术馆的新员工来了。看着满室的射灯,员工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负责人:“我们可以为这些射灯们做一场展出吗?”
“我们真的可以为这些射灯做一场展出!”
年轻的员工斩钉截铁。
是的,美术馆的艺术品千千万万,有水墨山水画、有油画、有瓷器、有木雕的屏风,还有数不清的雕塑、有美术学院来布展的新一代创意作品。
可是,难道一直默默无闻的射灯就不算艺术品了吗?
这些射灯的生命,也可以在展览中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那天之后,射灯们被带走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骄傲地出现在了世人的目光里。
“多么美丽的展灯!”孩子们这么说道。
“多么美好的艺术!”艺术家这么说道。
展柜里,不同的射灯被做成了千奇百怪的动人的形状。编织的射灯花环,如草坪一般在风中舒展的射灯花屿,层层交叠、干净明净的射灯楼梯……
“这么耐高温的射灯,一定是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材料吧!”
“我很好奇它们的结构,可以拆开来看一看吗?”来调研的历史学家问。
专家们一起拆卸了这批即将被废弃的射灯。黑黢黢的射灯外壳被一层层卸下,几十分钟之后,露出了它纤细微小、如同心脏一般的射灯灯芯。
就是这样微小的身躯,经受住了长久的高温侵蚀。
专家们肃然起敬。
很多年以后,当这座美术馆的射灯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是美术馆的百年诞辰展。
缓缓走过展台,是射灯从被制作、到使用、到燃尽的一生。
纵向看过去,是射灯从20世纪初起,伴随着博物馆、美术馆的诞生、改进、成长的一生。
展览的名字为:射灯下藏着的春天。
或许对这个展览的名字有千千万万种解读。
但我想:没有默默无闻的射灯,没有默默无闻的工作者,就没有一代艺术品的春天。
姜凌云(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