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被功课填满的日子里,总是满脑子教科书里的字句,其他则是不愿了解半分。书房的桌上摆着一本极厚的书,我总会用手夸张地比出它不可被攻读的样子——书的厚度超过一个孩子一拃宽的距离,这一拃之外便是我曾经难以理解的世界。我也同样用手指跟随着封面上潇洒大气的书法字不断地临摹,即便书名超出了那时的理解范围,依然将对于它的敬畏深埋心底。
那是《辞海》,小时候从来不敢翻开它,只觉得那于我而言等同于天书。小时候常常以书的厚度判断其难度,直到高中一次纷乱的文科功课所涉及的历史事件前因后果都在其中且讲述得面面俱到之时,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课本之外的书籍包容度更高,世界也更加宽广。《辞海》为我打开了教科书之外世界的门,也打破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初印象,仿若一位博古通今的白胡须长者,有条不紊又淡然自若地叙述,详略得当,毫无疏漏。
课本无法演绎自然带来的生动,总该交由自己亲身体会。于是会在误入藕花深处的日暮,忆起一群被打搅兴致的鸥鹭振翅而飞的画面;在忽逢桃花林的惊诧中,向往着世外桃源的神秘。而读到跌宕起伏的故事,也会在某刻和当中人物产生情感联结:在麦琪的礼物里,体会着遗憾中交织着的爱与温暖;在芥川龙之介笔下“染着阳光般温暖颜色的橘子”里尝出姐弟情谊的甘甜;在卡西莫多看似丑陋的外表下,依然从吉卜赛女郎热忱的心意中发觉以貌取人是最为肤浅的人性偏见……非黑即白的理念边界愈发模糊,换位思考一切皆事出有因。人生而复杂,阅读过程中的思考引发我对于世界更为真切的认知。
生命的有限意味着必然错过沧海桑田的转变,而阅读可以打破时空的格局,既可以追溯到世纪之前一睹历史芳华,又能够在科幻的脚步里生发对未来的畅想。写实的世界能够认清生活的全貌,而想象的世界也能从中获取慰藉。阅读拉近我与书籍里的人物在同一个世界的距离,兴许还停驻在同一片吟诵大好山河的土地之上,或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或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
作为自己的人生故事的主角,只拥有自己的故事多少有些单调,但读书时可以窥见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虚构的人物所经历的一生。书籍是人生的缩影,它将悲喜平铺在读者面前,也将生活真相暴露在眼前。过去因过度共情而抗拒悲伤分离带来的情感冲击,又在结局中被迫接受不同情感走向的鞭笞,才增强了面对人生不同境况的负重力。圆满的结局虽是心之所向,可悲欢离合与阴晴圆缺之事自古难全。
幸而时代里总有真诚的记录者,怀着热烈的心,以现实为笔,想象为线,串起各类异彩纷呈的文学作品,将人类情感的丰富程度都藏在独特的观察视角中,凝结成独有的文学印记,使得阅读成为一大幸事。
暮春的深夜,默默合上了书。故事的余韵似乎依然在我的身体内分离溶解,好不意犹未尽。“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窗外的樟树在料峭的春风里抖落一身疲惫。枝叶交错碰撞,形成了树冠的茂盛与复杂,树干伸出不同方向的枝条好似不同视角、各异体裁的文学作品。若将茫茫书海比作一棵树,那定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千年古树。人们算不尽它的枝叶,但无法忽视它拥有蓬勃的生命力。每当风起之时,方能听得热烈的乐章。若是以星空作比,不计其数的星辰的独特光芒,才能绘就文学星河的璀璨。
前路漫漫,一万句“书卷自有乾坤大”,抵不过一句“劝君更惜阅读时”。那些未曾抵达的诗与远方,不妨借由纸墨,实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念想。那些平行世界,总要亲身走进去,才能真实感受到人生故事之外的精彩。
汤慧(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