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编辑邀我写一篇关于大学生寝室关系的文章时,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室友不杀之恩”,这个梗流行起来的时候,我自己还在上大学。一眨眼10年过去了,我很庆幸当年的室友还是亲近的朋友,对心理学专业知识的掌握,加上毕业后的人生经历,也让我对室友关系有了新的感悟。
我读书时,班里曾专门开过班会讨论寝室关系,我仍然记得辅导员所说的,“室友不一定非得是朋友”。当时,很多同学都吓了一跳,觉得这个说法仿佛触犯了什么禁忌。现在回忆起来,我觉得辅导员能说出这句话很酷——直接、坦率、真实,并且勇敢地打破了我们对团体关系的刻板预期。辅导员还说:哪怕不是朋友,大家也要学会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那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也想象不出“能够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却不做朋友”的寝室关系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觉得,恰恰是因为“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没有具体明确的标准,我们每个人才有机会试着去定义自己和室友的关系,这也使得探索寝室关系成为了一个有意义的学习过程。
面对寝室关系,我们可以求助于一些宽泛的指导框架,例如“求同存异,学会包容”或是“及时沟通,不积压矛盾”等。不过,探索最适当的室友相处模式,归根结底需要依赖于我们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相比于“寝室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可以用哪些方法去探索和定义我们的寝室关系”或许才是更值得关注的议题。
我想到的第一个方法,是“全方位价值契约”。这个方法常常被用在团体心理咨询中,咨询师会让团体成员积极探讨大家在团体里的行为准则,然后在达成共识之后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虽然咨询师会向团体成员介绍全方位价值契约的概念,并总结和记录契约内容,但真正对契约作出决定的人是团体成员。我想,这在寝室关系里同样适用。虽然没有团体咨询师,但是只要寝室成员开始积极思考“我想怎样和室友相处”,并且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偏好,争取达成共识,这样的交流就能起到积极的协调作用。
契约条款可以是具体的行为,比如“每周六下午一起打扫寝室卫生”或者“每天十一点之前熄灯”,也应该包括一些宏观的目标和规范,比如“室友之间相互帮助,促进彼此的成长”或者“尊重彼此的边界”。当发生冲突的时候,寝室成员可以回顾这份契约,一方面以此提醒自己在寝室里建立健康关系的本意,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冲突作为契机,进一步优化室友关系的框架与模式。
另一个有帮助的方法是“第一人称陈述”。它可以帮助我们更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和诉求,并且避免对他人的指责。和全方位价值契约不同,这个方法并不要求全体寝室成员的参与,每个人都可以单独实践和练习,并且可以用于任何类型的人际沟通之中。具体来说,在练习第一人称陈述的时候,要用“我”作为每句话的开头,比如“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感受到了”“我希望”“我想要”等。
举例来说,如果一位寝室成员睡觉很晚,并且在室友们都已经休息的时候才去洗漱,甚至弄出很大的声响,很可能会让室友感到不爽。这种情况下,“你有完没完了”的表达方式很可能会激化矛盾,在早上起床后大声洗漱吵醒室友的“报复”行为也会引发更多的冲突。如果实践第一人称陈述,则可以说,“我昨天入睡之后听到你洗漱的声音,没休息好,心情不怎么愉快,如果你之后可以早些洗漱,或者声音小一些,对我会很有帮助的”。这个方法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要想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也坚持这样的表达方式并不容易。另外,它也可以帮助我们表达一些非常脆弱的感受,比如,当一名寝室成员缺席了室友生日聚餐时,过生日的寝室成员可以说,“我注意到你参加了另外几个室友的生日聚餐,并且非常用心地准备了礼物,你缺席了我的生日聚餐也没有告诉我原因,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你忽视和疏远了,感到有些受伤”。最初练习第一人称陈述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些笨拙和尴尬,这是很正常的,等到习惯了这种自我表达方法,就会顺畅很多。
很多学生在设想自己的寝室关系时,常常会模糊地期待一段积极的体验。但是,这份关于积极体验的期待,很可能是“事情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发展”,而这多少有点不切实际。相比于想象中的全然正面的体验,也许更值得我们期待的是“有意义的体验”。在一段有意义的体验里,可能会有一些困难的、不舒服的时刻,但年轻人恰恰能从这些经历里学到很多,比如定义自己的人际关系风格、学会表达脆弱感受的方法、设立健康的人际边界……这些学习将会让人受益终身。想和室友成为亲近的好朋友,需要一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而在和他人的近距离互动中发现自己,成为自己,却是我们更可能通过努力实现的成长。
苍鹭(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