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因为父母工作原因,焦典时常一个人在家。那时晚上经常停电,一片漆黑中,恐惧难免随着无边的想象蔓延生长,她便躲在被子里,背诵起白天学过的课文:“学校操场北边墙上满是爬山虎。我家也有爬山虎,从小院的西墙爬上去,在房顶上占了一大片地方……爬山虎的脚长在茎上。茎上长叶柄的地方,反面伸出枝状的六七根细丝,每根细丝像蜗牛的触角。细丝跟新叶子一样,也是嫩红的。这就是爬山虎的脚。”
“背着背着,突然忘了下一句,想去拿书,却又害怕外面有鬼不敢下床。当时我就想,那不如自己写,自己写的东西就不容易忘记了。”就这样,焦典开始了写作。少年时代,她写天马行空的故事,写自由飞扬的诗歌。高中毕业后,她考进北京师范大学,先后师从欧阳江河和莫言,一路读硕、读博,继续写诗,还写了20多篇小说。
写作时,她时常会想起儿时课本中所写的那片爬山虎。“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爬山虎是怎么一脚一脚往上爬的,但当数年以后再回头去看,你会猛然发现——不论那墙有多宽,楼有多高,爬山虎已经爬满了。”
捡拾、编织起生活中的碎片,感受触动自己的那一瞬间
2019年,研二上学期,作家毕飞宇来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讲授“文学创作方法”,课前,他让每位学生匿名提交了一篇短篇小说,焦典以故乡云南为背景创作的《黄牛皮卡》被选中在课上进行当堂修改和讨论。这是焦典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小说。焦典至今记得那个下午,“和老师、同学们坐在会议室里,大家拿着我的小说逐句朗读,为了一个开头、一处细节探讨争论,这个场景多年以后一定也还能回想起来”。
2023年,焦典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孔雀菩提》出版。“张开眼睛看,视线开阔空旷,好像不是山,是在一片青天上。”腾云而飞的六脚马,吞食一切痛苦的鳄鱼,爱上了一头野象的牧童……焦典的文字带着轻盈的幻想,引读者飞入了一个如巫术般迷离惝恍,又如春云般清澈蓬勃的云南雨林世界。
尽管已远离故乡10余年,但似乎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越过湿润的风、流动的云与动植物的呼吸,将焦典的心系在了云南的大山与雨林里。她的爷爷是一名地质队员,从东北跟着地质队来到了云南,爷爷口中云南大山里的奇幻故事在儿时的焦典心里留下了浓重的烙印,她始终相信万物有灵,一草一木都带着自有的智慧、感情与力量。故乡记忆加上独特的想象力,为她笔下的故事与人物涂抹上了一层神秘又轻灵的色彩。
无论是《木兰舟》里洒脱地乘着小舟消失在河中的玉恩奶奶,还是《六脚马》中在大山中骑摩托的女司机春水,她们虽在现实中没有明确原型,焦典却都曾在现实中遇到过她们碎片化的投影。
对焦典而言,灵感像是漫长冬日里捡拾而来的木柴,在墙角跳跃着小小的火光;又像是沉入记忆暗河的微小碎片,擦亮一根火柴,便能将其中某片区域照亮。而写作,则是一个搭建和编织的过程。焦典说:“我们不需要特意去观察和捕捉什么,也并不一定要看到比别人更幽深的东西,感受到了触动自己的那一瞬间就好。”
文学创作,一直在路上,不为未来的方向设限
2021年硕士毕业后,焦典报考了莫言的博士生。在她看来,莫言既是导师,也像爷爷一样给予自己充分的鼓励和关爱。
在《孔雀菩提》的序言中,莫言写下:“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焦典在小说的修改方面表现出来的领悟力,是让我既欣慰又羡慕的……这部作品像孔雀一样华丽,又像鸵鸟一样朴素;像小猴一样活泼,又像大象一样笨重。在密林,在边城,在山寨,在现代化与传统民族文化混合生长的地方,人物在其中如鱼得水般地生活着,有痛苦,有欢乐,有爱情,有仇恨,有难解之谜,有希望之光。我希望并相信读者会比我读出还要深刻还要丰富的东西。”
在写作上、指导上一丝不苟,对学生的文学风格则给予充分的保护和激扬,真诚、尊重、时刻保持思考,这是焦典从莫言身上,从她在北师大所接触到的每一位名家、导师身上看到并学会的东西。
此前,焦典曾走进中学,给高中生上创意写作课。除了讲课,她也会把学生的课后习作拿到课堂上,与大家共同讨论和批改——正如导师们每一次在学校的写作指导工作坊上所做的那样。
从2019年开始写小说到现在已经快5年,焦典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人所熟知。当被问起几年来心态上的变化时,她先是感叹了时间流逝之快,继而笃定地回答“没有太大变化”。
谈起平时的写作环境,焦典笑着说,“看催稿的时候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不想把写作看得过于严肃或神圣,“想写的时候拿起来写,不想写的时候就丢在一边,写作是我自己的事情”。
对这个1996年出生的女孩来说,越“卷”越长的博士毕业论文和编辑的不断催稿就是她现在最大的烦恼,等到完成毕业论文,她希望能在明后年完成目前正在准备的一部长篇小说。她不为未来的写作方向设限,但确定自己一定会一直写下去。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郑欣宜 记者 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