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李世民的盛世长歌”正在国家典籍博物馆展览。展览汇聚15家文博单位的249件展品,以唐太宗李世民的成长经历为线索,再现“千古一帝”的人生历程,以及由他带来的盛世繁华。一件出自法门寺地宫的玻璃盘,静静地躺在展柜中,发着淡蓝的幽光,把我们的目光引向历史的深处。
咸通十四年(873年)三月,唐懿宗举行了唐代规模最大的一次迎佛骨活动。从长安到法门寺的三百里间,车马喧阗,昼夜不绝,王公大臣,竞相膜拜。这种狂热的崇拜活动并没有佑护这位虔诚的皇帝,七月,懿宗驾崩。第二年正月,僖宗将舍利归还于法门寺地宫,并将大量绝代珍宝供养于塔下地宫。
据地宫出土的物账碑记载,整个地宫被布置得“穷天上之庄严,极人间之焕丽”。在这些文物中,有6件来自阿拉伯国家的刻纹蓝玻璃盘。展览中的这件玻璃盘保存完好,为无模吹制成形,通体蓝色,晶莹光洁,盘面刻满纹饰,主体纹饰为以双线勾勒出的十字形框架,盘心为正方形方框,方框外刻四个拱门形状的尖瓣,与中心方框组成四个“米哈拉布”纹样。
文物专家阿卜杜拉·马文宽先生在《伊斯兰世界文物在中国的发现与研究》中解释,“米哈拉布”(mihrab)是伊斯兰教清真寺大殿的礼拜龛,“在世界各地的伊斯兰建筑上的门窗均采用米哈拉布的形式”。
米哈拉布的四个尖瓣内各刻一朵五瓣叶子植物纹(有的学者称为枫叶纹),尖瓣之间也饰以植物纹。制作工艺是在玻璃成器之后,用比玻璃更为坚硬的工具在其表面浅刻花纹,加以描金,从而使得玻璃盘更为华丽。
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硅酸盐岩石中的石英。石英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但单纯的石英熔点很高,需要1700℃以上的高温,如加助熔剂可降到1400℃以下。最好的助熔剂是纯碱(碳酸钠)。地中海东岸分布有大量的自然纯碱,所以很早这里就烧制出了玻璃。
传说一艘欧洲腓尼基人的商船,满载纯碱,航行在地中海沿线,由于海水落潮,商船搁浅,于是船员们登上沙滩,搬来木柴,并用几块纯碱作为大锅的支架,在沙滩上做起饭来。后来发现,锅下面的沙地上有一些晶莹明亮、闪闪发光的东西!这就是最早的玻璃。
石英含有少量的铁,铁在一般情况下,使玻璃呈现绿色,很像绿松石。湖北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越王勾践剑,剑身上有八字鸟篆错金铭文:“越王鸠浅(勾践)自乍(作)用銓(剑)”,剑身一面装饰着绿松石,一面装饰有两块蓝色的玻璃。所以,在古人的心目中,玻璃是高档绿松石的替代品。
西方的高档玻璃器和玻璃制造技术,曾经多次传入中国。439年,雄才大略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攻灭北凉,结束了西晋之后长期分裂割据的局面。丝绸之路再次畅通,北魏的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成为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中外文化之间的交流频繁,一段有关玻璃制造的佳话由此产生。
玻璃古称琉璃,玻璃是南宋之后才逐渐推广的名称。《魏书·西域传》记载:“世祖(太武帝)时,其国(大月氏)人商贩京师,自云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于是采矿于山中,于京师铸之,既成,光泽乃美于西方来者。乃诏为行殿,容百余人,光色映彻,观者见之,莫不惊骇,以为神明所作。自此,国中琉璃遂贱,人不复珍之。”
在大同地区近年来的考古发掘中,不断出土有玻璃器,其中既有典型的外国样式的玻璃器,也有从器型到成分检测都能证明是中国所产的玻璃器。这些国产的玻璃器呈现湛蓝的色彩,如同现在大同的蓝天,所以又被称为“大同蓝”。这些“大同蓝”玻璃器的出土,可以证明《魏书·西域传》中关于玻璃器的记载所言不虚,而且制作玻璃器的原料,就在大同附近的山中。只是由于在传统社会,技术的拥有者时常秘不示人,因此技术本身也容易失传。
乾隆特别喜欢玻璃制品,写过多首与玻璃有关的诗,其中一首称玻璃“内外洞达称我心,虚明映物随所受”。玻璃具有其他天然材料所没有的晶莹剔透的特性,与佛法的自性清净相合,因此被佛家视为七宝之一,在佛教盛行的南北朝时代被大量引进。
公元7世纪,阿拉伯国家兴起(唐朝文献称为大食),大食继承了罗马玻璃器和萨珊波斯玻璃器的制作工艺的精华,又将伊斯兰文化及风格融入其中。随着大食与唐王朝的交往,制作精美、装饰华丽的玻璃器大量传入中国。
除陆上丝绸之路外,唐代的海上丝绸之路也日渐繁荣。唐大历八年(773年),岭南节度使陆嗣恭在平定哥舒晃叛乱时,在广州“诛戮舶商,没其财数百万私有之”(《新唐书·陆嗣恭传》),并将掠夺来的九寸琉璃盘献给代宗,代宗“以为至宝”。
“学问即使远在中国,亦当求之”,在唐代,有正史记载的大食国遣使来朝多达39次,而民间的往来更加频繁。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
(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
杭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