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雪域,莽莽苍山。
随着视线的晃动,一幅长卷山水画就此铺开,藏青色打底的泼墨晕染开来,绵延且无垠。画幅中央,一条斑驳着雪银与青灰色的蛟龙逶迤其上,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之态。
未几,行至终章,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单调的画卷多了些彩绘。黄绿色的牧场上点缀着数头牦牛,早听闻藏区衣着服饰与他处大不相同,穿红戴绿裹着各色图案藏袍的是牧场主,正吆喝着牦牛回舍。视线由牧场望向远处,在草坡的制高点,由各色彩带搭成的“塔楼”映入我的眼眸,这大抵便是五彩经幡吧。司机师傅说,当风吹过经幡,高原就会得到庇佑。听罢,众人缄默,注目经幡,直至其消失在车窗的视野里。
来自天南海北的支教队成员年初在青海省西宁市会师,随后我们一行十余人乘坐前往和日镇的大巴,开启了5个小时的漫漫车途。
出发时,仍是晌午。说来也怪,虽是深冬,太阳却散发出高浓度的强光,几度使我在入睡与清醒之间徘徊。傍晚,太阳骤然隐去,寒意也浓了几分,路旁商铺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们也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出来迎接的是当地志愿者桑老师、支教组织发起人戴老师以及领队博阳。交流完第二天的安排,我们来到了临时寝室。与其说是寝室不如说是杂物间,石砖地上铺了两层垫子与被褥。屋外极冬寒霜,北风呼啸,屋内寒冷似铁,10名志愿者比肩接踵,方才有了些许暖意,不多久便在舟车劳顿的困倦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尚未现出模样,月光洒落着水雾般的清辉。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气温-30℃,未晾干的毛巾已经变得坚如磐石。望着远方的雪山,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青藏高原。
大伙儿起得都很早,强烈的高原反应彰显着雪域的威严。今天是招生的日子,收拾出房间、整理桌椅黑板是当务之急。我们找到就近的学校,沟通后借用了百余张桌椅,又租借了当地热心村民的仓库房,拾掇出了五六间作为教室。在村里干部的组织布置下,叶木贡村内乃至村外的孩子都闻讯前来报到,递交入学申请。
忙活到下午,日薄西山,招生工作也便进入了尾声。受到村干部的热情邀请,我们一同前往村党支部大院。院不大,伫立在院中央的国旗杆很是醒目,院门前有两排布告栏,藏汉双语介绍了和日镇的发展情况。随后,藏族同胞为我们每个人佩戴了哈达,白色的有,黄色的有,红色的也有。我们双手作揖,跟着桑老师有样学样地回了一句“嘎真切”(藏语,感谢的意思)。
在学校里,我担任初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一个年级的人不多,刚好把10多平方米的小房间坐得满满当当。学生黝黑瘦削的脸庞上带着些许腼腆与胆怯,其中有一个小姑娘让我印象格外深刻,她留着与男生相似的短发,积极且热情,在第一节课就自荐为班长。后来,在支教结束返回学校后,我还接到了她的电话问候。
这里的孩子基础大多比较薄弱,查漏补缺绝不可怠慢,但孩子们的积极性都很高。一个有着红嘟嘟的脸蛋、总是挂着鼻涕的孩子,他和班长每次在课堂上都争着回答问题,虽说对错参半,时而引得其他人插科打诨,倒是也活跃了课堂气氛,给寒冷的冬日添了些暖意。
中午吃的是大锅饭,学生的午餐也是老师们准备的。高原上火不好生,只有通上鼓风机,加点煤炭,添些牛粪,火才能像一些样子。这顿饭的味道如何,我已记不太清了,但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上泛起的满意笑容,却烙在我的记忆深处。
午后,冬阳普照,围裹数层的围巾方可稍稍松绑。到了下午,太阳依旧辉光不减,直至傍晚,赤日才一去忘返般骤然隐去,金乌负日,红盘乍涌,倒是有些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意境了。
送走最后一名学生,我们也开始了次日的备课。晚间备课时,总会有几个孩子缠着老师问问题,关于数学,关于志愿者,关于祖国东部的种种……稚嫩的声音在寒风中平添了几抹快活的气氛。
夜色愈加浓烈,由山峦南来的风聚拢在山脊的和日镇,月色下的五星红旗在村党支部大院中心摇曳。月光下,影子越拉越长,虚无中又与山头五彩经幡的影子交相辉映,影影交融,年年岁岁地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的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周围的喃喃私语声,大巴车的轰鸣声,扎西吹的骨笛声,卓玛哼吟的情歌声,牛羊的嘶鸣声……返程的大巴车上,我从睡梦中逐渐回到现实。
那是许多天之后的一个凌晨,天色尚未破晓,飘在寅时的雪,覆盖了黑夜。远山沉寂,牛羊不语,和日镇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只有见过它的人,才能懂这份难舍的思绪。睡眼惺忪之中,我不愿睁开眼,我多么想和时光一样潇洒地离开,可是我没能,我没能。
朱立志(20岁) 南京中医药大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