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视角解读着这个世界,老师也不例外。作为知识的传播者,他们又有着怎样独特的观察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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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覆雪,不告而别
冯渊 上海市静安区教育学院教师
每次回到小院,那只叫乌云覆雪的母猫和它的儿子小云,都会从附近院子穿过栏杆钻出来,迎候我们。有一次在小区靠近我家的路上,车灯照亮了母子俩,它们躲进路边的灌木丛里,我赶紧停车下来,喊:乌云,是我啊。它们听出了声音,闻到了气味,跟着车子回到了家。我停好车,回家收拾一下,出门一看,乌云覆雪坐在我的车顶上,悠闲地舔着前爪。我想,它记住了,这是我的车,它也有份。
我每周来一次院子,走的时候,留足一周的猫粮和干净的水。有时吃得干干净净,有时还会留一点。如果只是乌云覆雪母子吃,它们会留一点,像人过日子一样,总要考虑下一顿;如果吃得干干净净,一定是有其他的流浪猫来偷食——流浪汉只关心眼前的一顿。
快一年了,我已经把它们当作“院猫”养,给它们上了“户口”,登记了“粮本”,定期打疫苗,定时买猫粮。我来时,它在地上打滚,露出肚皮,用鼻头和两腮使劲蹭我的手。走时,透过车窗跟它们说再见,母子俩立定看我,眼神有点忧伤;有时假装没看见我,到麦冬丛里和几只青皮小癞蛤蟆玩。
昨天我到院子里,没看见它们,今天仍然没见。流浪猫的命运很难预测,我将它们视作“院猫”,但我并不天天住在这里,它们也在多家院子之间逡巡。小区里大多数人对流浪猫心怀善意,但小区里车子开得很快,各种意想不到的伤害时时存在,能活下来,并不容易。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嘴里赶紧“呸呸呸”。
傍晚,小云回来了。赶紧问它,你妈呢?它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不怎么理我,从栏杆里溜走了。这小东西。
去年秋天,乌云覆雪带着孩子光临寒舍。冬天,我给它们母子在背风的一丛竹子下搭了一个窝。下雪天,乌云覆雪冻出了鼻涕,我给它买来猫咪专用电热毯,它终日在毯子上“打坐”,很快感冒就好了。小云不到一岁,正贪玩,我在爬藤铁架上用细绳吊了一只塑料小鸟,它跳着抓小鸟,腾挪跌宕,能将小小的身体翻出许多花样。
再来时,小云前腿瘸了。小猫为求关注,有时装瘸,我以为小云逗我玩,没太理会。我从家里远远看它,还是瘸着,它没有必要表演给无人的空地看。我抓住它,发现前腿肿了,化脓了。二话不说,送宠物医院。医生手脚麻利,给它挤脓。“……”我无法用拟声词模拟它的叫声,从未听见一只小猫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小云太嫩了。这样太疼了,我赶紧让医生停下来。医生说,可以先打麻药再清创,不过,打麻药要加300块钱。
唉,你怎么不问就挤呢,加吧,加吧,赶紧先打麻药。
医生轻车熟路,清创、上药、包扎,包扎好的前腿让小云看上去像拿了一根火腿肠。我又请医生给它驱虫,打疫苗。小云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想褪掉这个火腿肠,我只有给它戴上脖圈,带到家里养几天。
我的电脑屏保是一组小奶猫的动图,小云三下两下跳上桌子,看到屏幕上的猫,它将那只未受伤的脚伸到屏幕后去勾,然后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几只猫。它真聪明,我家里养了10年的猫连镜子都不会照,它居然能看屏幕。
那一段时间正好放假,我让小云在家里住了几天,一直到伤口基本恢复。那些晚上,它睡在我床上,却爬高上低,一刻不停。医生说包扎太紧,会压迫血脉;松一点,很快脱落。为了安全,只能松一点,不断起床,为它重新包扎、固定。
我一边包扎一边想,是不是有人故意伤害它?看伤口,不像。回来后我在院子里东看西看,发现爬藤铁架下面的一个横档锈烂、断开了,变成了尖锐的铁刺。小云可能往上跳跃抓小鸟,落下时前腿正好扎到铁刺上去了,这是我未曾料到的。我找来一节废弃的方形钢管,套上去,清除隐患,这才放心。
小云腿好了,总提防我,罐头照吃,走近它,立即跑开,看来手术还是给它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乌云覆雪随时随地都会打滚,只要见到我,就跑过来,脑袋蹭过来蹭过去。
今年春天雨水多的时候,它们晚上还待在窝里,我在窝前加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布,挡风雨不挡视线,白天还能洒进一缕阳光。夏天来了,哪里都是玩耍休息的地方,就不再进窝。趁天气晴好,我将窝里的毛毯、绒布、毛巾,还有地垫,都拿出来清洗。不敢用肥皂和洗涤剂,一则不能给这些东西染上化学的芬芳,二则必须保留原来的气味,它们才感到安全。只能用清水洗去浮尘,多搓几遍,在紫藤架上晒。晒干后,我将原来的基座垫高,再将地垫、毛巾一一放进去,心想,等秋风凉时,它们会回来的。
没想到这几天,乌云覆雪不见了。
我将新买的罐头打开,以为它俩闻到味道就会回来。不时出门看看,罐头吃掉了一半,是另一只白猫吃的,它特别胆小,瘦弱不堪,见人就躲,很难与人类建立感情。
乌云覆雪不是这样,它第一次见到我就贴着裤腿绕踝三匝,不忍离去。
我向别人介绍乌云覆雪,都会说它脾气好,知进退,有眼色。前一段时间,我在室内的沙发上午休,沙发放在大玻璃窗下,窗外我随便放了两把椅子,睡醒一抬头,发现窗外椅子上,乌云覆雪也在酣睡。隔着一层玻璃,我喊它,它醒来,马上就在椅子上打滚,应和我的呼唤。
它知道自己是流浪猫,不过分撒娇,不随便进屋,只在门口盘桓。给它罐头,吃两口,就留给儿子吃。一只跟小云花色一样的公猫来,它就站在一旁看着公猫吃,好几次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小云的亲爹。乌云覆雪凭着一己之力打下江山,全家共享福利,真是一只懂事、体贴的好猫。
它上哪去了呢?我清扫院子里的落叶时在想,坐在房间里看书时也在想。接连多天,毫无音信。
我以为这种温暖的关系能持久,每次来都怀着期盼,我尽情享受乌云覆雪给我带来的快乐。但我没有一直陪伴它们,也许,在它最需要我的时候,这扇门锁住了。
突然想起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写多情女性的那篇著名作品,痴情女子对她默默爱了一生的男人说:我对你的爱,像你手表上的指针,分分秒秒,我的心为你跳动,从不止息;你一天之中,有几次看一下手表呢?
小时候看这篇小说,如遭电击。女子炽烈的情感像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彻了我空茫寂寥的内心。年岁大了,慢慢想,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将微弱的感情燃烧成漫天大火,最后将自己的一生放在大火里焚毁;男子根本就不认识她,女子只是他一生无数风流韵事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她会为了那一丁点情感的蜜糖,尝尽一世的苦楚?这是不是男性作家的狂想?不用这样吧,这世上有真命天子需要一生守候吗?
小说在探索人性的各种可能,我未曾经历、也未曾发现的情感模式,茨威格写出这样的故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提防我的小云还时来探望,而乌云覆雪决绝消失,想到这,我总有些不甘。
我盯着小云的脚步,看到它往离我家不远的院子跑,那里铺了雪白的鹅卵石,还有喷泉、假山、高高低低的小木屋,石头做的小鸟、小鹿,还有温柔和善、刚退休的女主人。如果乌云覆雪到她家去了,找到了更好的“粮本”,上了附加值更高的“户口”,我是不是能彻底放下?
从这家的前院找到后院,没有乌云覆雪的影子。乌云覆雪,你的心真硬啊。
我也设想过乌云覆雪独守我院子的场景,百无聊赖待在紧锁的大门前,有时一个星期都没有人的气息,只有老癞蛤蟆的两个小儿子,皮肤有点青绿色的小癞蛤蟆,在栏杆边的麦冬丛里跳跃,让这个院子有点生气。香樟树杪,竹子梢头,常有小鸟驻足,但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它够不着,猫一攀爬,鸟就飞走了。
如果有人天天呼唤它,为它梳毛,给它准备好吃的罐头,它能在那个人的脚边打滚,在那个人的怀里打呼噜,有限的猫生,是不是更充实更快乐一点?
它曾经跑到小区门口迎接我的车子,曾经看到车灯,就从旁边的院子里赶紧跑过来,见到我,就滚在地上露出肚皮,对我如此信赖,如此依恋。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应享受的待遇,就得之不珍惜。我让它的希望常常落空,现在,是我接受惩罚的时候。
一声喵呜,拨动心弦,那时我的心硬一点不去理会,就没有开始——它永远是一只与我无关的流浪猫。它的存在与消失,它到谁家成为宠物猫,都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我最初是怎么与乌云覆雪对上眼的,已经想不起来了。一旦建立联系,人心啊,“没有个见好就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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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只蝌蚪
孙超杰(32岁) 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在我还读书的时候,曾孤身前往一个海滨小镇。具体的缘由已记不清了,总归多是青春时期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类事情常常被归结于“命运”,而“命运”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而又能改变一切的力量。它使得我们看到的夕阳下的湖面总是“蔷薇色的”,而窗外的雨水一定是先敲打着树叶和玻璃然后再滴落在地上。
那天我走出车站,空气中弥漫着阴郁的雾气,站前广场的公交站牌上,依旧遗留着台风过后的痕迹。我跳上公交车,看着两侧的树木和房屋倏忽而去,似乎把身后的“命运”远远甩去,我的身躯慢慢轻盈起来。车子向前疾驰,一座小山映在眼前,似乎是那远去的“命运”重新挡在前方,而车子陡然一转又走上另外一条宽广明亮的道路,窗外的阳光滑了一跤似的摔在我的眼睛上。这些随机的事件似乎是某种暗示,不过我需要很久之后才会明白。
走出车站,天空又飘起雨丝,这座陌生的海滨小镇用天气向我展示出命运中无常的力量。路面渐渐潮湿,一些树叶被车轮带走,去往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它们在何时何地才能停下来,而我也是懵然地向前走去。一群孩子欢笑着跑过,他们高举小渔网,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阳光。对我来说,他们高举小渔网,就像在捕捉我遥远的童年,所以我跟了过去。
他们停在广场上一处水池边,把渔网伸进水里,又把一些东西倒进身边的小桶。孩子的精力总是花不完,似乎又有别的打算了。一个小女孩提着小桶走到我面前,夜色中的那只小桶,像一盏橘色的小灯。她跟我说,他们要去另一个地方看小狗,我可不可帮她看管小桶。我看着她的小桶,里面似乎只有一片漆黑的夜晚。我说小桶里什么也没有啊,看什么呢?她说里面有4只蝌蚪,天黑了所以你看不到。
确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我知道里面有4只蝌蚪。这4只蝌蚪是她好不容易捞上来,并且将要陪伴她的,或许会陪伴她整个夏天吧。我不记得她多久后回来的,总之我回想起来,觉得似乎度过了漫长的10年。我后来慢慢明白自己与命运的关系——我就是命运中的4只蝌蚪,有时候不被看到,只是因为夜色来临。我要感谢那个小女孩,感谢她的4只蝌蚪伴我走过青春,也祝福那4只蝌蚪,可以陪伴她更久,祝福她高高举起的小渔网,可以帮她捕捉到人生中无穷无尽的快乐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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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龟
王可欣 吉林省吉林市吉化第九小学校教师
我特别讨厌乌龟,这种慢悠悠傻乎乎、带着湿滑的触感还有腥臭味儿的丑陋生物,实在没法儿引起我的好感。但生活就是这么奇妙,你永远想象不到孩子们领进门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当我看到5岁的儿子乐呵呵地拎着一只巴西龟走进家门,再兴冲冲地把它举到我面前,大叫,“妈妈,妈妈,你看,小乌龟!”我的表情一定比他还精彩,我不知道是该跟孩子同乐,还是直接表达我的厌恶。最后,我把头转向了站在门口的孩子姥爷。“爸?”“套圈啥也没套着,人家送的。”孩子姥爷轻描淡写后,迅速离场。
从此,我的被动养龟生活开始了。毕竟,多数孩子一向是只管领,不管养。我学了点养龟的皮毛,在它的家里(塑料盒子)放了几颗平滑的小石头,当作它晒太阳时的落脚地,还买了专门的龟粮。我想,即使它廉价,也是一条生命,没有生命应该被亵渎。孩子给龟起了名字——笨笨,因为孩子觉得它什么都不会。可渐渐地,我发现笨笨并不笨。它不吃粮,还总是趴在石头上闭目养神。起初我以为它病了,就走近观察。它一定是被吓到了,只见它后脚踮“地”、前掌扶“墙”,一个劲儿地往上蹿。看它如此敏捷,我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过了几天,它似乎还是不吃粮,看到我时仍旧往上蹿,只是它的后脚开始踮在石头上,而前掌则更拼命地向上攀。于是,我犯了大多数人类都会犯的错误——自大。我想:你就爬吧,怎么也不会爬出“高墙”去啊。它的家原本是有盖子的,但为了保证空气流通,让它住得更舒适,我从不盖盖子。
又过了几天,笨笨趁着家里没人,真的“越狱”了。我哭笑不得,到底是它该叫笨笨,还是我?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开始地毯式地搜索,先生搜了一遍,儿子搜了一遍,我搜了数遍。毕竟,那是一条生命啊,它的家面积虽小,却“衣食无忧”。我家是很干燥的,也许是住在高层的缘故,基本没有什么小虫子。“新世界”虽大,但笨笨基本失去了适宜它的生存环境。
我跟先生打趣:“这只龟,太有心机了。不吃咱家粮,大概是不想让这份安逸困住它。每天闭目养神,就是在养精蓄锐。它每天就是在踩点儿、在训练、在摸索。终于,趁着咱们不注意逃脱了。可惜,龟算不如天算,山的外面还是山,这回它死定了。”话虽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它,无事便搜索上一圈。3天后,我开始期待奇迹。
又过了一周,奇迹真的发生了。那天先生醒得早,意外听到卧室地板上有滴水似的声音,这声音还会随着他的翻身而停止,先生坚信那是笨笨发出的。于是一人一龟的智斗开始了,起初他拿不准笨笨的藏身处,怎奈在逃跑的过程中,笨笨被落地的窗纱勾住了手脚,慌乱挣脱中暴露了位置,被先生擒获。对于失而复得,儿子没有多兴奋,兴奋的是我跟先生,尤其是我,因为可以继续担负起关于生命的责任而减轻了罪恶感。笨笨依旧不吃东西,但精神还是很好,跟以前一样,总是一副借机逃跑的样子。我偶尔把它放在水池里,让它在更宽阔的地方游上一会儿,撒撒欢儿。拿起笨笨的时候,我觉得它轻轻的,没什么味道,几乎感受不到的湿滑也没有叫我讨厌。我甚至觉得它笨拙的样子,有些可爱。
曾经离家出走的笨笨,就像一个向往着外面世界的年轻人,它清楚温暖也是束缚,拼尽全力地挣脱,伤痕累累却仍不肯回头,倔强又满怀希望。我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也一直是这样的年轻人。我开始喜欢这只聪明的笨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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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养一朵云
陈雪 上海市普陀区曹杨二中附校教师
我总是喜欢看云。
有时候,天空被雷声震破了,抖落出满天旧棉絮,满眼的旧,深深浅浅,黑压着灰,灰赶着黑,翻滚奔腾,就好像有人一脚踢翻墨水桶,然后黑云水似的往前涌,似要把天给坠下来。终于,天撑不住了,先打个剧烈的喷嚏,再用手使劲一拧,雨就“哗啦啦”砸下来。
雨后的云最有戏剧张力。阳光透出脸儿,天空不再乌黑,而像一面悬置的灰蓝色的翡翠,水头十足。一团团乌云悬浮着,与天空构成一幅立体画。这样的云,让你猜不出剧情,常常惹得我久久凝望。
有时候天空是一片水汪汪的蓝绸缎,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白云。绣娘功夫了得,给每朵云都绣上了翅膀。于是,云朵悠悠荡荡,卷舒自由。我总是盯着这样的云出神,给它们起好听的名字,一遍遍在心底叫它们的小名,期待某一朵云向我发出幸福的邀请。
有时候,我很想捉住一朵云,然后把我的小脸儿埋进它的温絮里,深嗅太阳的香味,我想,那一定很甜。
有时候天空是一块水头清透的蓝翡翠,似乎敲一敲,就能听到透亮的声音。云在天边描几笔潦草的白,慵慵懒懒的,给看云的人留足了空白。
更多的时候,云朵和天空是相辅相成的存在,云朵们悠然自得地散落在天空各处,天空包纳着云朵我行我素的自由。我经常想,谁不想做一朵云呢?谁不想做天空的孩子呢?
我真想养一朵云啊!
我终于养了一朵云。
记得那是一个大课间,我正在办公室批作业,学生小王推门而入。“陈老师,我要送你一朵云!”他的话像是在清水里浸过,饱满鲜润,还滴着水的清凉。
我放下笔,望向他。只见他拿出一个矿泉水瓶,瓶子里正盛开着一朵洁白的云。那云在瓶子里飘散、飘散,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整个瓶子。我凝望着那朵被困住的云,我看到它仍在飘散,向左向右,向前向后。没有谁能困住一朵云的腿脚——我从小就知道。因为云的自由是与生俱来的,它是自由本身。我的目光沉在云里,我的心也心甘情愿被俘虏了去,一片澄明宁静。
我把那朵云养在桌子上,时不时凝望一会儿,那些身心俱疲的日子,那些空虚萧条的日子,那些孤独冰冷的日子,在每一次凝望云时都有了熨帖的回响。我一次次被带回到那些看云的日子里,一次次给心驰骋的特权,一次次把心安放在宁静的桃花源,也一次次荡涤了自己,让自己生发出前行的勇气。
后来的某天,我突然发现那朵云走了,瓶子里空空如也。没有谁能困住一朵云的腿脚——我本就知道的。它一丝一缕地从瓶盖的缝隙里挤出去,像心思缜密的贼,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化整为零,就那样在我眼皮子底下,颤袅着飘散于空气中。它终于回家了,想到这,我的心盈着一片清明。
我想养一朵云,我已经养了一朵云,养在了心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养一朵云,一朵远离尘世、本自具足的云!
我想,我看的好像是云,其实,看的是自己。我养的好像是云,其实,养的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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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花心各自香
俱新超(26岁) 陕西省宝鸡市渭滨区高家镇孔家庄小学教师
秋风像把金丝绒镶边小扇,一夜功夫,扇了几扇,就把桂花给惊醒了。
它姗姗而来,一袭黄衣,高调,威武霸气,开得沸沸扬扬,热血沸腾。人们喊它金桂,它昂着脖颈,挺着小腰,醉醺醺摇头摆尾,在秋风的眼里“金贵”无比,当是世外仙桂了。
我平素夜跑,绕着小区三五圈,而后慢走一圈,不多留恋,就回屋洗漱休憩了。一日,从临近小区花草繁盛的铁栅栏旁路过,便被清幽的香气毫无征兆地给撞晕了。我一惊一乍,张大嘴,“桂花!桂花开了!”香甜的气息,一波复一波,直蹿肺腑。
好奇之余,我蹑手蹑脚从草坪上轻踩过去,夜寻金桂。金桂,树冠大,蓬蓬勃勃,繁花满枝,见我时,在月光的映衬下彬彬有礼,气宇轩昂。离树愈近,香气也愈加浓郁。细细密密、繁星点点的桂花娇俏可爱,它们挨挨挤挤,躲躲藏藏,热热闹闹地爬满了整棵桂花树。我汗涔涔的身子也被桂花的香甜爬满了,它们像精灵,跃到我身旁,穷追不舍,缠绵不休,只“呼呼”吐着淡雅而不疏狂的香,消解着我的疲惫。
故乡的金桂,小姑娘一般,优雅地坐在寻常人家的院落里敷铅粉,画黛眉,点绛唇。路过的人,泡在香气里,硬生生把人的心都给泡软了。
三伯母家院落里也有这样的几棵金桂。上学时,骑车路过三伯母家,便会从车上蹦下来,我们几个小子齐齐将车堆在屋前冷清的菜园里,而后,踩着碌碡,朝院里张望。我倚着土墙闻桂香,一缕一缕、一波一波的桂香黏着我的布衫、发丝,不肯离去,我真想立即返回,好续着我香甜的梦。
因为金桂,三伯母常被我们这些顽皮小子搅得惴惴不安,索性将桂树移栽到了院外。从此,我们便又多了一个差事——摘桂。同村伙伴围成圈,聚在桂树旁,一人撩衣当袋,一人摘桂,摘一朵,闻一下,放一朵。桂树慷慨,不尽的小米粒滚落到我们的发梢上,我们絮絮低语:“摘桂了,摘桂了……兜里要装得满满当当。”三伯母推门出来,我们像火星子一般散开,她的脚下则如铺了一层黄色地毯。三伯母擎着镢头撵着我们跑,许是三伯母睡在桂花温床上太久,我们一路跑,她就一路追,桂花香漫过草丛,漫过人群,染香整个世界。
也有被父母捉住的时候。父亲问:“是不是又去摘你三伯母家的桂花了?”“不是。”父亲糙糙的手眼看就要抡到我脸上,我赶忙承认:“是是是,是三伯母家的桂花。”差不多同一时间,我们都被提溜着去三伯母家道歉。父亲当着三伯母的面,狠狠将我的屁股抽了几下,三伯母摆手,指着桂花树,“呀呀呀。啊不,啊不,啊不。”桂花依旧清香,楚楚地开着。
三伯母家种有几亩辣椒,采摘后,三伯母整日坐在院前串辣椒。她守着桂花,闻着清气,不觉间辣椒一串一串挂满了院墙。有人问她:“桂花,辣椒红艳艳的,看来今年要做好几大碗辣椒酱呀。”她莞尔,拍拍凳子,“吱呀吱呀”仿佛哼着一首喜庆的歌。
父亲说:“人们都喊你三伯母桂花,她的人确实像桂花一样清香四溢。”我被三伯母,被桂花绊住了脚,从此我常常伸手去帮助一个名叫桂花且心有幽香的残疾人,我情愿相信:人若如桂花一样活着,有滋有味地活下去,也便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