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浴室的灯罢工了,我急忙联系房东。她马上回话,明天就来处理。第二天来的却是房东的表妹,我喊她阿姨。维修师傅的时间错不开,而在我租房前,阿姨住在这里,房子里的一切都经过她的手,自然,她也懂得如何维修。房东拿出早就买好的灯泡,阿姨把她安上去,一按开关,比之前更亮,照亮了我们三人的笑容。
阿姨笑着说,感觉你好多了!我点点头。比起初来乍到时畏畏缩缩、臃肿迟钝的样子,现在的我确实好了很多。阿姨问我,中饭在哪吃?我说,就在楼下饺子馆。“也不能天天吃饺子吧!”她把我拉进了社区食堂的点餐群,一顿饭有荤有素,比我在路边吃能便宜6块钱。对打工人来说,这已然不是需要聚沙成塔才能看见的便宜了。
但我还是会常去楼下的饺子馆,并非因为他家饺子有着力压整条街的美味,而是感念老板送来的人情。
那日大雨,我线上点了他家的外卖。平日里,骑手几分钟就能送达,但一个半小时过去,我午觉已经睡醒,仍无骑手接单。老板的电话打来了,他说让我申请退款和外卖超时赔付,这单他依旧给我送,亲自送过来,相当于请我免费吃。他猜出来是我这位老顾客了?但我们一直互不知晓姓名。到了楼下,老板已经站在雨里等着了,他没有多说什么,急匆匆地走了,说虽然过了饭点,店里的客人仍然络绎不绝。而我也突然觉得,店的红火是那么理所当然。
所以我时常向同事推荐他家,只是宣传效果并不显著,他们还是喜欢去公司食堂,哪怕路途又远,排队还长。
下半年,去山区调研时,我和同事挤在车后座。左边是领导,右边是老邹,我坐在中间,车子一甩,我就跟着左右摇晃,有时几秒钟便转一个弯,我仿佛被困在了一台滚筒洗衣机里——还开启了似无止境的快洗模式。起初,我还有理智和体力控制身体,后来意志力溃不成军,最后的理智让我远离了领导,“投奔”了右边的老邹。
那次调研,我们马不停蹄地跑了六七个县。很多次我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靠在老邹肩上、背上、胸前。他总是摆摆手,说没有关系。但某次“涌”向老邹时,凑巧,我被颠醒了,凑巧,我听见他猛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我刚想收回身体,司机又是一个大转弯,我再一次“扑面而去”。
我们调研的地方,当地特产是一种苹果,切开后能看见明显的五角星,甜度是平原区的几倍。这可爱的苹果,从不抱怨海拔之高、山路之绕,反而用糖心为大山提升知名度,回报以甘甜的善意。而在老邹身上,我似乎也能看见那颗心。
这件事我记了很久,直到老邹离职了,仍记忆犹新。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也被别人记了很久。
一天上午,来了个电话,说外卖已经放到取餐柜了。还在疑惑,同事超哥的消息来了。原来他记得我那天过生日,特地买了小蛋糕。名字很好听,“开心莓烦恼森林卷”,还有两杯星巴克——回想这一年,我只舍得喝公司里免费的咖啡,从没讲究过味道,纯粹看重提神的药物功能。有时候,我会羡慕那些朝九晚五的白领,手持星巴克,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容,戴着蓝牙耳机,步伐从容、眼中有神。而我上班时,写字楼的电梯还没开始分流限楼层,下班时,街边卖烧烤的老伯大婶都已走得干干净净。
我细细品味那块寓意开心没烦恼的蛋糕,默默许愿,愿自己也能早日被成功捧在手心。我也很感谢超哥,在我还是灰头土脸、与光鲜完全绝缘时,他愿意并能记住我的生日,那两杯星巴克是这一年里我必须要用双手托住的滚烫。正如雷厉风行的房东,常让我联想到《水饺皇后》里的房东。他们的善意细微而不轻微,足道且珍贵。原来,生活在让我折腰时早已给足了补偿。
下楼到小区时,突然看见一株树上挂着许多金灿灿的橘子,颜色比冬阳还要鲜亮,圆润饱满,宛若蜜蜡。平时低头走路的我竟一直没有发现!它们应该很甜吧!就像我这一年的“艰难苦恨繁霜鬓”终究是在岁末酿出了几多甜意,纵然白发又增添了几根,我也原谅了这让我疲于奔命的日常生活。在橘子树下,我露出一样金灿灿的、欢喜的笑容。
仇士鹏(27岁)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08日 03版
上一版



放大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