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的红河漂流,久有耳闻,野山湍水中漂流而下,那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身心感觉,想象不出该有多美,多潇洒。因此,早就心驰神往了。
夏初的一天,我们走进了幽邃的红河谷。车在山里奔驰,穿过两个村落,前一个是腰站,后一个是猴石沟,溪水环绕,绿树掩映。没有喧嚣,没有市声,没有夸张的招徕和过度的服务,小院里都停着远来的车,都有客人。在一个农家乐门前停了车,主人说以为投宿的,知道是路过的,客气地说,欢迎欢迎。他谑笑着说,山里人靠山吃山,过去山坡上种几亩薄地,卖不了几个钱。现在山坡地还林了,不过靠得还是这山水。我明白他的意思,山里秀色可餐,吸一口空气吐出来都是绿的,这不是最好的“卖点”吗?
往前走,山回路转,来到了砂河子。两条河流在此乍阖,红河一下子阔了,大了,气派了,这就是红河漂流的起点。
两岸山势陡峭,像并肩列队的汉子,不会匍匐,也不肯弯腰,执拗、拘谨,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不过也很宽容,也很放纵,宽容红河在其怀抱波浪翻滚,水急流湍,一泻而去;放纵一河的筏子、人和欢乐,歌之舞之顺势而下。
受到漂流的诱惑和鼓舞,我们几位年逾花甲的人,忘了年龄,也加入到了这个人群。
红河漂流的水面宽约二三十米,深大致一米,全长12.8公里,落差78米。这个落差和距离,造就了漂流独特的条件和优势。漂流的橡皮筏子,容得下七八个人,或坐或站,不拥挤也不宽松,只要保持大体的平衡,人和筏子都会万无一失。何况险要处还有守护人员站在水里,敲锣喊着,险滩了,注意了。其实,即使掉到水里,一挺身也就站了起来,有惊无险而已。有个小伙子掉下去爬上来,抹着脸上的水,哂笑着说,要的就是这种经历和刺激。
漂流起点水流不急,筏子悠哉游哉缓缓而下。天兰兰,水清清,秀色可餐。尤其那空气,清凉新鲜,肺腑生津。大多漂流者在城市生活久了,来这里山水涤去纷繁,没了矜持、束缚,显得忒轻松,忒自我,以至于放浪形骇,肆无忌惮了。本来筏子挤挤挨挨,时远时近,偶尔还有碰撞;而筏子上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安分,故意地“挑衅性”撞击人家。同时,大多漂流客则用早已备下的水枪和小盆,向邻近的筏子开枪或泼水,不宣而战。对方牙眼相报,予以同样的还击。满河素不相识的人,以这种独特的形式传递着善意、友好和快乐,一条河流淌的都是友情、欢乐和信赖,这是红河一道独特的风景。
漂流的意趣在于自由、放纵和随波遂流,还有种种的出奇不意和惊险。一股风,一个漩涡,一个不经意的倾动,都会改变筏子的方向和稳定。更何况红河谷是自然的,野性的,原始的,布满了湍流、漩涡,还有半米许的瀑布,随时都在考验着人的机警、智慧和勇敢。4公里处的“龙门跳”是个瀑布,只见水花飞溅,白雾升腾,来不及犹豫和准备,筏子便随着急流跌了下去,浪打水裹之间,抛举起来,复又落了下去,人和筏子都陷入了水浪之中。人在稳与不稳,失衡与平衡,墜而辄起,倾则复立,失去地球引力与重新就范中应对着,逃逸着,挣扎着。惊险慌乱中,只有一个意识,一个选择,一个终极目标,克服摇摆,抵抗倾倒,降低重心,稳住自己。这是未曾有过的际遇和体验,不由得有一种超越自我和挑战极限的欣喜,以及享受刺激和惊险的满足。
这里的山长满了树,近看青黛妩媚,远看淡雅含蓄,各具姿态,仿佛一卷展开的山水泼墨。这里清一色是石山,满山满川的石头,与周边的环境构成一种反差,一种别样的和谐与美。
漂流中还有刻骨铭心的感动。本来石山往往与寸草不生联系一起。这里完全不同,山上山下,树木葱茏,绿意盎然——杨柳成荫,柞槐如阵,松柏舞于崖巅,枫槭戏于水上,林下灌木、草丛、爬滕以及石上苔藓,也都葳蕤茂盛,生机勃勃。细观树下,则是令人震惊的景象,树的根系祼露石上,粗大,皴裂,沧桑,斑驳,虬曲遒劲,盘根错节,或扎于石缝,或抱于石身,或婉蜒于隙裂,或垂挂于崖壁,如藤如索,不弃不离,坚石中寻找水土,荒岩里觅取营养,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得天地精华,汲日月灵气,生长着自己,装扮着山河。望着这些根,油然而生敬意,它们是生物的存在,也是哲学和美学的存在,三者统一,揭示了美和生命的心灵世界。
小小的筏子就是一个社会,这个社会平等、公正,不能统治别人,也不会被人统治。幸与不幸,顺与不顺,快乐还是不快乐,全凭机缘、命运,自己的把握和感受。说到底,飘流是心与山水契合,灵魂与自然交融,无疑是人生的大气象,大快乐,大境界。
傍晚,沿着漂流河道旁的小路散步。漂流停了,川谷里静了下来。有工作人员下班回家,上前搭讪,知道都是当地人。他们说,附近村的人都吃这碗饭,活好,收入不低,挺舒心的。夕阳在山,想起了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多么美好的山水,多么美好的世界呀。
杨沛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