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性情中人,朋友的朋友,每次来咖啡馆都不落单,带着三五好友,一边免费给咖啡馆的客人画肖像,一边与朋友们谈论一些陈年趣事。
大家都称他为耿老师。一个季节里面,他似乎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有位中年女士来店里找他,得知他没来后,执意要放一包衣服在这儿,嘱咐我交给他。“我看他总穿那几件衣服,怪可怜的。”女士说。
我将衣物转交给他。他的朋友起哄让他交代,到底是谁如此体贴关怀。他无奈地摇摇头,一脸“旁人道我真可怜,我道旁人参不透”的表情,说我两件换洗衣服,穿破了再买,又简单又环保。
有一次,我也犯了那位女士同样的错误,觉得他总这么免费付出,实在有些可怜,提议在一场咖啡馆的活动中,他为顾客收费画像。他没有拒绝我的建议,却显得不太情愿。
“收到的钱,放在你这儿,抵我的咖啡钱。”我想这个人可真奇怪,好像跟钱有仇似的。
那天活动还没开始,他就来了,为几位客人免费画了肖像,这令我十分为难,只好跟他商量,既然已经开了免费的头儿,活动的时候,也不好再收费。他抚掌欢呼道,免费为大家画,不收钱。
他的画夹里常备各种纸与笔,用什么样的纸,什么样的笔,画哪一种风格,都看他自己的心情与感觉。常常是一桌客人,三五个,他就画出三五种风格,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拿到手的那张最满意,往往是看了同伴的,会说哎呀我喜欢你的。
那一场活动,他画了几十张,如果按照我开始定的收费价格,他完全可以小赚一笔,而被他画的客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负担不起,相反应该会高兴地觉得自己手里的画是有身价的。
活动结束后,我不免嘀咕。他笑呵呵地坐在旁边,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爱收钱。我打趣说因为您钱多,他慌忙摇头。“因为如果收了钱,他们就会对我有要求。你说是自由重要呢,还是钱重要?一个人赚够了吃饭的钱,剩下的,是不是要让自己开心?”我问他所理解的开心,是不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想给谁画就给谁画?他点点头,似乎欣慰我是一个悟性不错的对话者。
我的确曾经见过一个妈妈,请他为自己8岁的孩子画肖像,他坚决地拒绝了,即使那位妈妈说可以付钱,他也摇头。因为孩子的内心过于纯洁,在他看来,当你将孩子作为绘画对象,无异于是在白纸上画白纸。他喜欢画有阅历的人,画他们表象之下的另外一个自己,因此常常任性地将拘谨的女子画成着超短裙的风情女郎,为纽扣扣得严实的女老师,画一条低胸的连衣裙。
拿到画像的人常常哑然失笑,却也开心地走了。我常常想起他所说的,如果这画是付费的,哪怕仅仅三五十元,一定会有人说,这画的什么呀,一点都不像我。
原来聪明的人看上去是傻的,而自由自在的前提总是要放掉那些常人看来重要的理想与很难放弃的欲望。再看他每天穿一件旧T恤风风火火地进出,告诉我他又画了多少张面孔,琢磨出了某一种新颖的画法,对于他这样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我十分羡慕。
艾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