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在云南丽江的雪山下举办了一场婚礼。不同于传统婚礼,没有宾客满座,没有喧嚣宴席,我们以天地为媒,邀请草木花朵为证,完成了一场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因为筹划这场婚礼不容易,在婚礼誓词中,我说:“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的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而是在人生大事上,选择成为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这一过程最大的挑战,来自代际观念冲突。早在几年前,我就确定了不办传统婚礼的想法。在老家山东,婚宴通常在中午举行。这意味着新郎新娘必须在凌晨起床,梳洗化妆,先穿上晨袍拍一组照片,随后换上婚纱,坐着租来的豪车,在前后车队的护航下抵达举办婚宴的酒店,开始婚礼仪式。其间,要向双方父母敬茶改口,还要换上敬酒服,一桌一桌地向来宾敬酒。

  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宴极具仪式感,也十分符合我父母眼中的“明媒正娶”。所以,当我提出“我们不办传统婚礼了,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时,这个叛逆的想法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

  “你看看谁家结婚,不是正经办仪式摆酒?”“就你们两个人,谁祝福你们?”“你也不能太自私了吧?对方家里能没想法吗?他家就一个儿子,结婚的时候肯定要大操大办。”“亲戚朋友问起来,我们怎么说?别人还以为你们有什么问题呢!”他们的话里,夹杂着担忧、不解,甚至有一丝羞耻感。

  最生气的是我的父亲。作为一位传统观念较强的男性,我的“不合规矩”让他感到权威被挑战,更让他担心在亲戚朋友面前“没了面子”。

  那段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常常不欢而散。好几次视频通话时,我的父亲都一边用手指关节敲着茶几,一边训斥我。我也很难过,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叛逆过,凡事都习惯先听他们的意见。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

  不被理解的不只有我一个。我的一位好友早就选择办目的地婚礼。后来,她无奈地告诉我,在三亚办完目的地婚礼之后,他们还要在男方家“补办”一场完整的传统婚礼。这对天生怕麻烦、渴望简单的她来说,简直是“噩梦”。但是,“他家里不同意,觉得没有仪式,脸上没面子”。翻翻社交媒体,我发现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要不,我也妥协算了。”在漫长的拉锯战中,这样的念头确实闪过。可紧接着,我总会想起自己参加的那些婚礼现场。当新人在台上诉说彼此的故事时,台下的人们在窃窃私语,谈论哪家酒店的菜好吃,谁家的孩子成绩好。直到司仪高喊“干杯”,大家才短暂地统一举起酒杯,旋即又沉浸回自己的社交里。我常常想,那精心准备的誓言,究竟有几句能穿过嘈杂的声浪被人听到?

  去年,我给一位好友当伴娘。当两位新人还在台上合影留念时,台下的宾客已经走了一半。等他们终于换下礼服,穿上舒适的常服回来时,整个宴厅里就只剩我们这桌同学了。

  她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对我们说:“以后你们结婚,还是考虑旅行结婚吧,办个婚礼太累了。”我知道,旅行结婚本来是她最初的愿望,因为家人和先生当时都不同意,她只能放弃。不过这时,坐在她一旁的先生接了一句话:“真后悔,还不如当时听你的。”

  我问自己:这一切繁琐的形式、疲惫的表演,真的值得吗?

  我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两个人实实在在的轻松和幸福。

  于是,我们来到云南,先是在昆明、大理悠闲地玩了3天。婚礼当天,天公不作美,山上下起了大雪,大到我们的眼睛有时都睁不开。他说的誓言,有些被风吹散了,但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这里,只有我们。

  仪式开始前,我把直播链接发给了朋友们。他们云观看了整场仪式,在弹幕里一句接一句地留下了对我们的祝福。这一天,不辛苦,不麻烦,很松弛,也成为我们人生中最值得珍藏并反复回味的一天。

  不过,我没敢把链接发给家人和亲戚。因为直到现在,我爸妈依然不同意我这种“自私”的想法,我也还没想好以后怎么跟他们交代。

  但我不后悔。我们省下了筹备传统婚礼耗费的巨量时间、金钱与精力,换来了一段高质量、完全专注于彼此的旅行记忆。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或敢于选择这样的方式,传统的盛大婚礼依然有其温暖团圆的意义。但对我而言,这是我在人生关键节点上,一次清醒而快乐的选择。

陈晓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12日  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