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 -> 三项学习教育
郭梅尼老师在中国青年报讲座
人物通讯的采访与写作
2009-08-05
 

  今天,我又回到中国青年报社来了,非常激动,非常高兴!中国青年报是我成长的摇篮,是我人生的大学,是我施展才能的舞台。

  1953年6月,我刚刚18岁,既没有上过大学,也没受过任何新闻训练,就像大家今天这样听一次新闻课也没有过。当时,我只是青年团武汉市委的一个团干部。1953年报社要建立地方记者站,记者部主任丁望到武汉去找人,因为我爱写稿,团市委宣传部就推荐了我。那时的报社真是敢用年轻人啊,经过丁望面试之后,居然录用了我。大家看,这张照片是1953年全国第一次地方记者会的合影,这就是我。报社30周年曾展出这张照片,有同志看了笑说:“老郭,你那时候怎么像个小土丫头!”

  我刚到中国青年报时不会写稿子,也不知道新闻工作怎么做,我是驻武汉记者。当时武汉市是直辖市。整个武汉市就我一个记者。那么大的武汉市,应该抓什么,写什么,怎么写?我一无所知。开头半年,我一篇稿子也没登。在记者的路上我碰过无数的钉子,摔过很多的跤,跌倒了,爬起来总结经验教训接着再朝前奔。我一次又一次的采访,一篇又一篇的写稿,就这样一个小记者,到34年以后的1987年,新闻界首次评职称,我评上了新闻界第一批高级记者。全国首批评出的不到两百名。不久,首届范长江新闻奖评选,我又评上了。从一个半年都登不出稿子的小记者到一个高级记者、一个首届范长江新闻奖得主,50年漫长而坎坷的记者之路,真是风风雨雨,丰富多彩,有许许多多用自己的汗水、泪水,用自己的脑汁、用自己的心血凝结出来的体会。今天,我想用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例,和大家聊聊。大家从我的身上,可以看到一个记者的成长之路,奋斗之路,成才之路,看到一个记者的人生,从我身上,供大家选择自己的记者之路的参考。

  今天,我准备讲四个问题:

  一、记者要有一双时代的慧眼

  这句话,是我走了许多弯路碰了许多钉子才体会到的。我1953年六月份调到《中国青年报》当记者,整个武汉市就我一个人,这么大一个地方到底写什么?

  写什么的问题,是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头等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新闻价值的判断。但我当时并不懂,就知道写稿子。写稿子写什么东西?什么好就写什么。好的标准是什么?用什么来判断新闻的价值?

  我1953年当记者以后,1954年武汉长江大桥就开工了,这是长江上第一座桥。我作为武汉记者就去了。报社要求很深入,不是像现在坐小汽车住宾馆。我去了以后,住在工地工棚里头,在一个楼梯底下的小板房里搭了个通铺,还有另外一个实习生一起住。

  现在我们的记者出去,常常是主任告诉你去采访什么题目,再就是企业邀请,可是我们当时要自己找题目。武汉大桥工地上那么多工人都很不错都很积极,写谁呢?后来我看有个工人叫李佑白,就叫小李吧,他是个桩吊工,打桩的。一座桥要打许多桩,然后用混凝土围起来就是桥墩。我看这个人挺积极,准备写他。

  我就老跟着他,他上班我也去,他上夜班我就在下面蹲着,帮他递把钳子,送上个扳手。他下班我跟他一起回工棚回家,收集了他很多材料,回来写了篇稿寄给报社。过了些时候报社告诉我说你那篇稿子枪毙了。

  后来大桥工地来了个人民日报的大记者陆灏。他后来是复旦新闻系的主任,现在退休了。他比我个大,干部也大,记者也大。我那时小,赶快去请教他。把我在工地收集的材料都向他谈了,其中谈到了和我一起睡的那个叫小陈的实习生。

  过了不久,他发了篇文章登在人民日报上,标题是《初到工地》,是写这个实习生的,里面把我也写进去了,说小郭怎么怎么。这件事引起我的深思,我想,我来了那么久,和小陈睡在一个通铺上,陆记者刚来几天,情况还是我介绍给他的,为什么他写的稿子登了,我写的稿子反被枪毙了?我当时写这个小李,小李这个人到底好在哪里,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宣传这个人,小李和这个时代有什么关系?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这些问题。而他写的那个实习生,他选的那个人跟那个时代关系很密切,五十年代初,提出知识分子要和工农相结合。小陈是个实习生,刚刚到工地,向工人师傅学习,进步得很快。人民日报记者写的这个人物,正好打中了时代的热点。我明白了:作为一个记者,并不是所有的好人任何的时候都可以拿到报纸上来写的。一个记者要经常研究这个时代,要把你写的人你写的事放到时代的秤上来称一称,看看你写的这个人这件事有多大的新闻价值。这一点对我教训非常深。记者要有一双时代的慧眼,心中要有一杆时代的秤。时代的慧眼也不是永远不变的,它根据不同的时代要不断发生变化。我在以后的工作中就比较注意这个问题。

  “文革”中我们中国青年报停刊了。“文革”以后,1978年中国青年报复刊,让我专门报道科技。当时我想写一个人。写谁呢?科技界这么多人写谁好?我当时就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数学家张广厚。他现在已经病逝了。为什么选择他?因为我了解到当时的思潮是这样,有一批老青年觉得文革时没上好学,四人帮耽误了我们的青春,现在努力已经晚了。另外一些较年轻的青年人感到有奔头了,都想成材,但是成材要走一条什么路?张广厚的经历正好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张广厚是一个矿工的儿子,上小学时由于家庭经济困难,经常出去捡煤核,没念好书,解放后去考中学,数学考不及格,没有录取。他没灰心,又非常勤奋地学,天不亮就去补习班。后来考上唐山中学,很快成为唐山中学的数学尖子,接着,又考到北大。北大数学系非常有名,你那个唐山中学的尖子算什么,北大全是尖子,头一次数学测验得了两分,五分制,两分又是不及格。他还是不灰心,又非常勤奋地学,除了老师讲的搞清楚外,当时有本很著名的习题集,他就一题一题挨着做,一直做了三千题,一下子又成了北大的尖子,毕业以后他跟杨乐到了数学研究所,后来在函数值分布论上做出了具有国际水平的成果。张广厚从一个数学不及格的人到做出具有国际影响的成就,他走的是一条勤奋成材的道路。这篇通讯登出来以后在青年人里头产生很大反响,很多青年把这个报纸放在枕头底下,家长也喜欢,青年从中找到了成材之路,张广厚数学不及格也能做出成就,他们现在努力也不晚。不久,中国青年报社拿这篇文章参加了墨西哥国际征文比赛,获得金质奖章,后来同事们开玩笑叫我金牌记者。从这个事情上看,你写的东西必须是时代的热点,对时代有影响的,这个时代才会欢迎你。

  那段时间我连续写了好几个青年科学家,包括杨乐、史丰收、温元凯等等。写杨乐,从小就非常有理想,他想,数学定理怎么都是外国人发明的、用洋人的名字命名的?难道中国人就不能创立定理?通讯写他怎样把理想变成了现实,题为《把五星红旗插上科学之巅》。温元凯当时是中国科技大学的老师。他三十几岁评为教授,题目叫《高于一切的追求》,他把科学当成高于一切的追求。当时青年都希望成材,这批人给青年指出了一条勤奋成材的道路。

  新闻价值的判断非常重要。有的人就问,到底怎么判断?有的人这么说:中央一级的事就登头条,省一级的就下一条,市一级的就再下一条,乡镇一级就再小一点。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认为不是根据人物的大小来判断。我的稿子里很多都是非常小的人物。我在科技日报的时候,有一次报道一个全国颁奖大会,他们给了我很多获奖者的材料,其中有专家、有教授,我却选了一个非常小的人物叫杨建秋。他不是什么科学家,而是个高考落榜生。我写了一万字,科技日报用头版一个整版刊登。

  杨建秋高考落榜以后,买了很多科技书籍学习给果树剪枝。他是太行山地区的人。他的家乡非常落后,果树长年不剪枝。他学习技艺后,首先把自己家里的柿子树剪了一遍。邻居惊叫道:“快来看哪,建秋把树剪成和尚头了。”他爹气得痛打他一顿,把他的科技书都扔到灶坑里烧了。秋天,他家的树挂满了柿子。他爹乐极了,把卖柿子的钱给了他一小半,说:“建秋,爹对不起你,错怪你了。这些钱拿去买书,好好学,把咱家搞好了,给你娶个媳妇。”

  后来,邻居都来请他剪枝,他们村富起来了,县富起来了。他又到最穷的县去剪,这个县当年就改变了面貌。他刚来这个县时,他问老乡,你们这儿为什么这么穷?老乡说,我们财神没供好。富了后老乡说,上级以后就甭给我们派这派那,就给我们派两个像建秋这样搞星火技术的来,他就是财神!所以这篇稿子叫《星火财神》。稿子见报后,《人民日报》转载了半个版。后又选入高中语文参考教材,不久,杨建秋被评为“全国十大杰出青年”。

  我当时是怎么判断它的新闻价值的?我听过宋健同志的一个报告,其中说有一道严峻的算题,分母就是八亿农民。农民穷的问题不解决,国家搞得再好,这么大分母一拉就下来了。要让农民富起来不能靠钱三强钱学森这样的大科学家下去。靠谁呢,就靠像星火财神这样的知识青年,高中生,懂一点文化,到农民里去推广科学技术。有这样一支大军,农村就能依靠科技较快改变穷面貌。

  我这篇通讯登了以后,河北的省委书记就非常生气说,咱们河北的人,河北怎么没有宣传?你们把科技日报登的文章统统给我转载。其实,河北已经登过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弄清他的价值到底在哪里。有的登五百字,有的登八百字,写什么呢?写柿子丰收了,我还苹果丰收了橘子丰收了呢。他们没有提高到这么一个高度——科学技术能够魔术般的使穷汉变成富翁。所以我说新闻价值的判断不是以人物的大小来判定的。一个高考落榜生,比教授比院士能力小,但是他对人们的启迪意义却更大。

  从张广厚、杨建秋报道的事例可以看出,判断新闻价值的标准是时代。时代对你报道的人和事是否关心,是否是时代的热点,能否回答时代的提问,对解决时代困惑的推动作用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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