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村官不是跳板
带着一些大学生村官及年轻读者的提问与疑问，日前，中国青年报记者崔丽对章文琼进行了在线访谈。（更多访谈内容请登录中青在线www．cyol．net）
村官不是当公务员的跳板
中国青年报：我去小坑村采访，知道包括村里老支部书记在内的人都不愿意你离开，因为小坑村正处在一个发展的关键阶段，村里还需要你。但你后来报考了公务员，离开了小坑村，当时你是怎么考虑的？
章文琼：我主要从两个方面考虑，第一，从工作角度来说，村里经过近4年的发展，基础设施已经比较完善，功能比较全了，处在提高阶段；经济方面的产业规模和亮点都有了，属于转型阶段，也就是说如何把粗放型经济向精深农业、现代农业转变，这需要时间的积累，我在与不在影响不大。
第二，到乡镇工作也属于基层农村，相同的是都属于基层农村工作，只是工作性质有所不同。现在在乡里我也驻村，农村工作依然是我工作中的重要部分，包括一些村镇建设，也是针对基层农村进行基础设施完善、建设，还有村庄功能的规划布局等方面。
在乡里的工作经历跟在农村干工作所处的角度不一样，视野不一样，确实有很多值得自己进一步学习和继续努力的地方。
中国青年报：不过还是有一些人认为，你现在做了公务员，是因为你之前在小坑村的工作做出了成绩，得到了社会各方的关注和认可，小坑村成为你转型成公务员的跳板，为你铺就了一条仕途之路，你对此怎么看？
章文琼：不可否认，小坑村的工作经历对我今后的人生之路有很大的影响，但如果说我将小坑村当做一个转型跳板的话，我认为这完全是一种狭隘的理解角度。考公务员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选择，我可以考公务员，别人也可以考，机会对于大家都是平等的。
大学生村官这一经历，对于考公务员当不了跳板，但对于人生的成长和完善我认为可以说是个跳板，是个跨越。在村里4年工作的投入，我有了更多学习新知识、新技能的机遇。同时，村里4年工作的投入，我深深地感受到倾注情感和热情去农村创业，为农村带来发展和改变，自己也收获了很多成功的愉悦。同样，我也更加懂得、真正理解农民的需求，真正了解农村的现状，真正体悟农村政策的好坏，这为我完善和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人生不断完善过程中的一个跳板，一个跨越，很值得。
村民看重的不是我海归硕士、捐款100万的标签
中国青年报：这几年来，你一直都受到一些媒体的关注，获得了许多荣誉，身上有许多光环。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并不是默默无闻地在小坑村工作。媒体和社会公众更多地关注你的硕士头衔、你的海归身份、你的100万元捐款，因此有网友提出疑问，章文琼的成功有太多偶然性，如果他没有这些身份标签和光环，他还能在小坑村做这么多事吗？
章文琼：这个问题涉及我的价值观问题。我觉得各种荣誉都是对我所做事情的肯定，关键是，我不在乎获得多少，回想自己这几年，我更看重的是，我在付出中得到了快乐。
中国青年报：这种快乐是什么？
章文琼：这种快乐，一方面是自己确实为身边一些人做了一些事情，为他们创造了一些价值。在这样一种过程中，我给小坑村村民们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获得了他们的肯定与认可，我收获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愉悦，我觉得这种付出是值得的。
中国青年报：你现在回想一下，你在小坑村有很多辛苦，你最快乐、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章文琼：在村里基础建设过程中，修路、引水、建公厕，每一个项目都要克服种种困难。完成了工程，村民们的生活、生产有了改善和提高，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微笑，那个时候我的感触最深。
比如我们通水的时候，村民喝着自来水，拉着我说：“阿琼，这个水真好，你看多清”；泡茶的时候，也有村民说：“这个水泡的茶就是好喝”，这种兴奋、快乐无以言表。还有，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村民家家户户给我送酒、送鸡蛋，这是我没想到的，很感动、很温暖。
中国青年报：对村民来说，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淳朴的表达方式。
章文琼：是这样，他们不一定每天嘴里面念叨你怎么好，但当你与他们真正相融时，你会感到，你遇到快乐的时候，他们比你更加快乐；你遇到忧愁、烦恼的时候，他们可能比你更加着急。
还记得我父亲身体不好的时候，回到了村里，很多村民晚上过来，他们觉得我天天跑村里的事，还要陪父亲，很辛苦，就主动要求说：“今天晚上我替你陪你爸爸，晚上你好好的休息，你也好久没有睡觉了”。我听了都非常感动。
父亲过世的时候，我们要守灵的，我一个多星期基本上都没怎么睡觉，有村民会过来跟我说：“替你守守灵，你自己睡睡觉”。就是这些看似平常的事情中，他们能够与你分享快乐，承担辛劳。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奉献后的收获，这是非常值得的。
中国青年报：在你海归、100万捐款及各种荣誉的标签中，你觉得对村民来讲，他们更看中你什么？
章文琼：我觉得村民并不太看中媒体对我的报道，我是海归或者什么，他们不在乎这个，他们最在乎的是你是不是实实在在地和他们在一起，为他们干事情。只要你实实在在地为村民干事情，就算你干不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也会肯定你。
我觉得做农村工作，并不在于你是不是海归硕士、博士，或者你是不是有100万，不在于这些标签或者媒体怎么关注、你有什么荣誉，这不是组成做好农村工作的必然条件。只要你沉下心，踏踏实实，实事求是地为农村、为村民做事情，就能做得好。具体说到捐钱，我们县里面比我为村里捐更多钱的也有，在我后来就有人捐了大概100多万，镇里另外一个人也捐过。
如果只是100万，村子的发展不可能指望这100万发展起来；如果光有高学历，也不一定能够把事情办好，说不定一个比我学历低的人比我干得更好。所以说，不是海归、捐款100万，这些标签起的作用，关键看你是不是能够沉下心来真正为村民办事。如果是的话，我想无论怎么样，都会找出方法，找出一条路子，都能带领父老乡亲把家乡建设好。
人生意义在于个人理想与社会发展相结合
中国青年报：现在年轻人生活节奏快、信息海量化、选择多元化、竞争压力大。对于“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这样的讨论和话题，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很少能停下来认真地思考一下，你觉得我们现在讨论这样的话题有意义吗？
章文琼：我觉得挺有意义的，从社会的一些负面信息去看，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应该要静下心，认真地、好好地去思考一下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人生的方向究竟应该怎么选择。
现在有一些年轻人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感，每个人整天都忙忙碌碌停不下来，有很多的困惑、迷茫、焦虑，我想这是不是自我的认识太狭隘了，或者说他们没有在付出的过程中收获快乐，或者可能在付出的过程中感觉对人生价值、对理想抱负的距离感越来越远，因此产生了悲伤困惑、自我否定或者其他负面情绪。
中国青年报：可能过多考虑自我？
章文琼：还是不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导致的。曾经也有人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问我对当前年轻人就业困难、找不到工作怎么看？我觉得这个社会不缺少工作机会，只能说每个人对职位需求和定位不一样，只要人能正确、客观地认识自己跟社会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坐标，既不会因定位过高而迷茫失落，也不会因定位过低而自卑自弃。
当前社会对一个人普遍的价值判断标准有两点：要么当官，要么有钱，这两种人都会受到人家的尊敬。这种价值引导，使一些年轻人就向这两个方向发展，很少有人静下心来，通过踏踏实实的努力，在某些方面做些实事，而成为某一个行业里面的领军人物。正由于整个社会对人生观、价值观的扭曲，带来了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偏离，归根结底还是思想认识的问题，还是不能把自身追求同社会发展、同履行社会责任有机结合的问题。
中国青年报：现在有些年轻人觉得，你有你的追求，你有你的价值观，但你可能影响不了我，你认为你的带动作用大吗？
章文琼：我没有想过我的带动作用，我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其实多元的社会为青年成长提供了更多的条件和机会，对于人的价值观、人生观，我也提倡自我个性的发挥，我不是在提倡千篇一律的、空洞的、虚无飘渺的价值观，我觉得这不现实。
但至少有一点，从一个社会人的角度来讲，我觉得年轻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不要脱离当今社会，要使自己的所作所为，最好能在实现自我人生价值与抱负的同时，能起到更大的推进社会发展的作用。我觉得这不是什么空洞虚无的话题，而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个人的理想和抱负追求，会在追求为社会作贡献的过程中获得更多的体现与实现。也就是说，应该把自己的发展尽可能地跟社会的发展有机地、统一地结合起来，这样的话，个人的理想与抱负能够更好地实现。
每一滴水聚到一起汇成整条河流
中国青年报：有一位评论人士写过一篇文章，把你和一位叫张伟的年轻人做了一个对比。你在小坑村修路、引水进行基础设施改造，加上资本撬动，立竿见影。张伟到湖北国家级贫困山区做了三年支教老师，他也是怀抱理想，想在贫困山区教育方面做出自己的努力，但他在现实面前遭遇了碰撞。有人问，三年支教，他能改变了几个学生的命运？他能给当地的教育带来什么变化？短期内根本看不出来，张伟没有你的成就感强，没有你得到的荣誉声望多。在理想与现实面前，张伟产生了挫败感，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少，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章文琼：我觉得我们不能以这样一种心态和认识价值观去分析张伟。我觉得人在这个社会上，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没有你，其实也无所谓，你去不去这么做可能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这么去做了，好比一条河一样，少了一滴水没关系，多了一滴水，只能把这个河流变得更加壮大，向前推动得更快更有力量。这是把个人奉献和社会责任很好结合的一个榜样，我很敬佩。
中国青年报：一滴水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吗？
章文琼：每个人都是一滴水，大家汇聚到一块就是整条河流，就不会干涸。张伟是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但如果我们用金钱、名利或者声望等价值观来衡量的时候，张伟没有得到这些，可能是有了挫败感。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他确实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至少他的付出，在小的群体里面来讲，已经把他个人的理想与那个贫困山区小群体的发展以及当地孩子们的社会需求充分结合起来。他为贫困山区孩子的付出以及对社会的推动，虽然从宏观来说微不足道，但是他确实起到了推动作用，至少在那个小村庄、在那样一批孩子身上，对他们命运的改变起到了推动、促进作用。
我觉得对张伟这样的付出，整个社会，从媒体到社会公众都应该给予更多肯定与鼓励。对比张伟这样的付出，我觉得自己都变得渺小了，他的付出，我觉得非常难得，我们不应该去否定他，而应该更加去提倡。如果像张伟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个的话，我们农村教育的发展，有可能三五年或者十几年之后，将会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国青年报：多给他鼓励支持，而不是说进行质疑或者打击。
章文琼：其实在质疑张伟行为的时候，就是已经质疑了我们的价值观体系，会让绝大多数人变得更加唯利是图，在社会上形成负面循环，感觉这样的人不值得，国家倡导的支农、支教、支医就不会有人来做了。一个人要做什么事，不要拿是否会有所收益或者会有什么名声来衡量，不应该这么去考虑。
中国青年报：张伟支教三年以后，再回头选择自己生活的时候，他处处碰壁，并不像你转身考了公务员，顺理成章。他荒废了学业去应聘的时候，又超龄了，他的学历也成包袱了，这种碰壁给他带来一定的压抑。对张伟们你认为出路在哪里？
章文琼：我觉得社会对像张伟这样的真心实意为社会做了一些事情的人，应该建立一套体制、机制去鼓励，对他们有一套保证和认可的体系，社会才会是一种良性的运转。
人生的精彩不在于最终获得了什么，在于经历了什么
中国青年报：我们在征集问题时，有一位网友表达了他的困惑，他说现在一些80后青年中面临着就业、工作、买房等现实压力，普遍存在着焦虑感和缺乏稳定的安全归属感。他们觉得你还是很优越的，有自己的公司，有100万垫底，至于少生活上不会有压力吧？
章文琼：每个人选择什么道路都没有关系的，打工也好，做生意也好，创业的道路是各种各样的，只要选择了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但是做的过程中，最好能跟我们社会的发展有所联系，在思想认识层面也不要想一蹴而就。
中国青年报：这个挺重要的，很多人现在特别浮躁、急功近利，年轻人刚踏入社会肯定需要吃苦，需要创业。
章文琼：需要有很大的耐心，如果想天上掉馅饼，真正能掉在身上，一个馅饼下来顶多砸中一个人，每个人都想争这个馅饼怎么可能呢？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自己做出来，这样的话，是实实在在的一条人生轨迹。
中国青年报：现在很多年轻人心态焦虑、不安，缘于过于渴望成功，过于用社会的标准来衡量自己。
章文琼：其实成功不成功，倒没有太大的关系。我觉得关键是这个过程，人生的精彩不在于你最终获得了什么，而是在于经历了什么。这基于每个人对价值观认识不同。我个人认为钱再多，也不可能天天吃鲍鱼；钱再多，也不可能一个人能睡三张床，人生活无非还是这个样子，钱不是人生的全部，但确实是人生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无论选择哪一条道路，比如有些画家可能清贫一生，为了画一幅画，追求精神境界。无论哪种人，不在于最终你获得了什么，而在于这个过程有没有真正的为之付出过、奋斗过，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中国青年报：怎么看待成功与失败呢？现在很多人认为你是成功人士，把张伟当成一个失败者。
章文琼：我不认为我是一个特别成功的人，我觉得完全算不上成功，张伟也不是一个失败者，绝对不是。
中国青年报：为什么你现在不是成功人士呢？
章文琼：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败？
中国青年报：那么多社会的肯定，那么多的荣誉。
章文琼：我觉得不是，社会的肯定就是自己的成功吗？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述这样一种感觉，我真的不认为张伟这样一个行为是失败的，我觉得不是的。他是一种追求上的成功，他不是失败。至少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样经历过了，我觉得这就已经非常有意义了，他至少把自己的行动跟他当时的理想和追求相结合，跟当时社会的发展需要相结合。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他确确实实去做了，而且做了这么久，做出成绩了，这其实就是一种成功了。
中国青年报：现在无论成功人士还是普通百姓都在追求幸福指数，你对人生的幸福感是怎么认为的？
章文琼：我觉得幸福感有大有小，大的话，比如对这个社会是有用的，做一件事情能给一些人的生活带来改变、为社会带来正面的促进，我觉得是蛮有幸福感的。小的话，比如孝敬父母，养育儿女，交几个好朋友，我觉得也是一种幸福。包括自己发奖金，都是。
本报北京6月3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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