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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29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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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781期

【冰点特稿】:那道叫做父亲的光芒

本报记者 付雁南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10-12-29 [打印] [关闭] email推荐:

    不是我儿子,这可咋交代啊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何智民的心似乎也跟着慢慢变凉了。他再没听谁说起见过自己的儿子,而他在广为散发的小卡片、四处张贴的寻人启事上所留的电话号码,更是从来没有人打来过。

    “要不就算了。”有人这样劝他。老汉知道,这话的背后还藏着半句:“反正也是个智障。”他只能固执地坚持着,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父母嘛,哪能不管自己的儿子!”

    就在这个时候,希望却令他措手不及地降临了。

    12月18日,正在泾阳县干活的何安康接到了一个“三摩”车夫的电话:“找到了,你兄弟在高陵!”

    何安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叫何文?没弄错吧?”

    “肯定没错。他自己说的,叫何文,家里有人在开挖掘机。”对方在电话里说。

    挂掉电话,何安康马上打给父亲。何智民抱着手机激动地告诉老伴儿:“找到了,是咱三原的娃!是何文!”

    因为嫌自己的“三摩”太慢,这位兴奋的父亲找来同村的外甥,让他开着车送自己去高陵,接儿子回家。

    按照“三摩”车夫电话里的信息,何智民来到了土地局门口。车还没停稳,他就看到一个满脸都是煤灰的男人蜷坐在一辆三摩的车斗里。他远远打量了下身形,立刻跳下车小跑了过去:“这就是我儿啊!”

    到了车斗旁边,老汉小心翼翼地把“儿子”从车上搀下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想仔细看看儿子倚在肩头的脸庞,却突然发现,本来个子挺高的儿子,现在站在旁边竟然比自己矮了。他仔细看了看自己搀着的这个年轻人:“这不是我儿啊!”

    旁边的三轮车夫奇怪了:“不可能吧,人家自己都说了,他叫何文。”

    何智民也害怕自己眼花了。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看:“还是不是啊!”

    自始至终,这个全身脏兮兮的男人一直木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何老汉问不出他的真实身份,自己就慌了:“不是我儿子,这可咋交代啊?”

    他想把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送去县政府或者民政局,看对方能不能接管。可赶上星期六,不是没有人上班,就是干脆进不了单位的大门。

    最后,实在想不出办法的何老汉只能决定,把年轻人留在原处,等着他的家人来找他。

    到了晚上,折腾了一圈的老汉才一个人回到家。可已经准备好迎接儿子的老伴儿不干了。“你老了,憨了,还是眼睛瞎了?”老伴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骂他,“人家说是儿子,你咋不拉回来呢?”

    挨了骂的何智民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难道我眼花认错了,真把儿子给扔在路边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这个一晚上没睡着的父亲骑着自己的小三轮摩托又跑去了高陵县。在原来的地方,那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汉更慌了神。他骑着车子,一路向清洁工打听,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在县城中心的“东方红”十字路口找到了那个年轻人。

    他跑过去,把对方扶到自己的车上坐好,仔细地询问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这个年轻人叫刘小平,他曾经跟何文在同一个砖窑一起干活。他告诉何老汉,在砖窑里的时候,他和何文约好,谁先逃出来就要通知对方的家人,好把人救出去。昨天是因为“头脑不好”,被人一问,光记得何文,倒把自己的身份给忘了。

    问明白了这些,何智民给老伴儿打了电话,告诉她,找到的的确不是自家的儿子。电话那头的老伴儿又哭了:“那咱娃还是没寻着啊。”

    何老汉叹了口气:“没事,咱继续慢慢寻。”

    兄弟,哥被人打惨了

    尽管已经确认了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年轻人不是自己的儿子,可何智民再也舍不得把刘小平继续丢在路边了。想了半天,他拨通了陕西本地媒体《华商报》的热线电话,告诉对方,自己找到了一个从砖窑里跑出来的工人。

    两个小时之后,一位记者从西安赶到了高陵。因为刘小平只能说清楚自己家所在的县,这位记者就联系当地公安局,根据失踪人口的登记,在3个小时之后找到了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这时,刘小平的弟弟刘小威还在西安的学校里。今年年初,父母和他们兄妹3个刚刚搬到西安南郊的东三爻村,在那里租房,并且开了间小诊所维系生计。当这个西安体育大学的大四学生正为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时,突然接到了村口小卖部老板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尽快联系镇政府,因为已经失踪了10个月的哥哥“可能找到了”。

    又惊又喜的刘小威马上给自己的父母打了电话,并且赶忙坐上公交车到了华商报社,准备辨认照片。不过,当他走进报社时,等待的记者立刻告诉他,已经不用看照片了,因为“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晚上7点,刘小威赶到了高陵县公安局。当他走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哥哥手脚溃烂、浑身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时,他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停了一会儿,他扭身抹了抹眼泪,随后才转过来,说:“哥,咱们回家吧。”

    刘小平半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积聚着黑色泥尘的眼角渗出了一点泪水:“兄弟,哥被人打惨了……”

    在家人的追问下,他讷讷地回忆起,今年的元宵节,他在村口玩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去砖窑厂干活,管吃管住,一个月还给500元。因为想要工资,刘小平立刻乐呵呵地答应了,随后,他被工头“老方”带着,在高陵县的好几家砖窑厂轮流干活。

    家里人都还记得,这个29岁的小伙子原本健康壮实的模样。他力气大,别家有什么活儿总爱叫他帮忙,他自己也特别乐意去。等到农忙时节,他还能帮家里打麦子、背玉米、担大粪。一看到有特别累的体力活,他自己主动就会做,而且还干得特别开心。

    可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刘小平,连独立行走都没有办法了。

    从高陵回到西安,家人给这个失踪大半年的儿子做了两大碗面条,又炒了一碗米饭,才勉强让他吃饱。再晚些,刘小威想给他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这才发现,因为腿上伤口流出的血液和脓水,哥哥的裤子已经黏在身上脱不掉了。家人们这才听他说起,在砖窑干活的那几个月里,只要工头觉得他稍有偷懒,就会拿刚烧好的滚烫的砖头烙上他的皮肤。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工头给每个智障工人穿上鲜艳惹眼的衣服,并且威胁他,“敢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当天半夜,刚回到家的刘小平又被紧急送到了邻近的烧伤医院。根据医生的诊断,他的双手双腿多处皮肤重度灼伤,被冻成灰黑色的左脚已经无法治疗,只能进行截肢。

    目前,治疗和手术所需的8万余元费用,全家人四处拼拼凑凑,也只能勉强凑出个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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