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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1月1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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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青春无法调和

本报记者 张黎姣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1月11日   10 版)

    和母亲杨沫在《青春之歌》里所赞美过的革命青春不同,老鬼在《血色黄昏》里记录的青春故事,已经不再如父辈那样浪漫。因为写作这本还原知青苦难史的作品,他甚至一度与父母断绝了关系。

    读小学时,老鬼一度不能理解母亲写的《青春之歌》,因为他“一直希望母亲是个女八路,可她写出来的作品却带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当时,老鬼甚至害怕老师在课堂上讲到这部作品。

    如今,当年的小学生已年逾六十,深居在北京延庆一个村子里,继续用笔记录着自己还未讲完的人生故事。“能写出几本书,是因为我神经比较敏感,小心眼,一点儿小事就能触动我,特爱生气,憋了一肚子话要用笔发泄。”写出《母亲杨沫》、《烈火中的青春》等作品的老鬼说,“生气是我主要的写作动力。”

    让他生气和受触动的那些故事,已经随着《血色黄昏》被许多人熟知。1968年冬,高中毕业后,老鬼积极响应号召,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乌旗插队。其间,因“开门整党”给指导员提意见,又因与复员兵班长打架,他被关押,并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发配到荒山野岭中劳动改造。那时候,全连人都躲着这个阶级敌人,不敢搭理他。

    “在这种情况下,仍有天津知青大胆给过我一块月饼”,老鬼如今仍然念叨着当年点点滴滴的恩惠,“蒙古族专政对象老班给我奶茶,还放了一小勺黄油。吃饺子时,天津知青小老悄悄给过我一瓣蒜。”

    在那个最残酷的时候,这些“蕴显人性美好”的小事儿,让老鬼刻骨铭心地记了40年。正因为这些难忘的回忆,1975年,回到北京的家里,老鬼开始写自己的下乡经历,也就是后来的《血色黄昏》。

    不过,父母却反对他写在内蒙古那段经历。第二年,“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因为无法将关系转回北京,老鬼只好去山西大同投靠父亲的一位战友。临走前,他特地将书稿藏进枕头里,以防被父母偷走。不料到了大同,他发现,书稿还是不见了。

    经历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青春的这两代人,由此爆发激烈冲突。老鬼意识到父母担心自己的书稿会惹事,将书稿拿走,于是给父亲写信索要,甚至不惜威胁他:“如果你给我销毁了,一切后果由你负责。”未曾想,父亲回信与老鬼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不服,又求助母亲,可母亲与父亲的口径一致。

    无奈之下,老鬼只好重新写。他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将《血色黄昏》写出来,而且还要写得更好。他仔细地回忆,一章一章地重写,最后终于完成。出版后,反响巨大。

    在内蒙古大草原的那些日子里,最令老鬼刻骨铭心的是1972年发生在身边的一场大火。当时老鬼正在石头山上打石头,距离着火地方不远,夜晚能看见东南方向的天空都是暗红色的。很快,传来消息:43团4连为救火牺牲了69名兵团战士,最年轻的15岁,最大的27岁,平均年龄19岁。老鬼在兵团境遇不好,所以他对兵团里所有受苦受难的弟兄姐妹们有本能的同情。在他看来,那些因救火牺牲的烈士比他更惨:他还活着,将来还可以平反,但是他们被烧死后,永远消失了,永远没有了希望,“当时我就决定要把这事写出来”。

    2005年夏天,老鬼去瞻仰烈士陵园,看见里面残破荒凉,感慨不已,决定动笔。那时候,他毫无收入,妻子也负债累累,但他仍自费奔走于赤峰、锡林浩特、呼和浩特、集宁、唐山等5个城市,采访死者的家属,为这69名葬身大火的勇士写传。

    为了采访《烈火中的青春》里那些故事,他前前后后的各项花销大概有两万多元,而最后书的印数还不到1万册,也没稿费。

    老鬼并不后悔,他写这本书压根儿没想过要拿稿费,而是因为“过去从没有宣传过他们,应该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明白,再伟大的人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出人们视野:“这些战士生前微如草芥,死后更默默无闻。随着我这本书的出现,他们只不过露一下头,接着又会让岁月的汪洋大海永远吞没。”

    老鬼不算富裕,现在还要靠社保为生,更别提买起自己的房子。他一直坚信,只有不为金钱写作才能写出有价值的作品。写《血色黄昏》是为了让人们知道,在内蒙古锡盟西乌旗高力罕7连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写《血与铁》,则是解剖自己为什么狂热地参加“文化大革命”,狂热地渴望上前线,渴望上山下乡;写《烈火中的青春》,则是想揭露那个冷酷的、草菅人命的年代。

    只有《母亲杨沫》这本书略有不同。

    由于父母工作较忙,老鬼出生后就被送往河北农村,由姑姑抚养,直至4岁才被父母接回北京。他一度与母亲关系疏远。在母亲杨沫看来,老鬼是个“愣头青”。到如今,这个和父母不甚亲近的儿子,想好好梳理一下自己与母亲的爱恨恩怨,并满足自己怀念母亲的私心。他也希望,能让人们“晚一些忘记母亲”。

    老鬼和母亲,拥有两种无法调和的青春。他们在不同的激情支配下,被卷进不同的命运。然而,老鬼终究还是怀念母亲,也渐渐理解了母亲,因为她给老鬼生命,并两次把老鬼从病危中救出来。如今,在杨沫曾经住过的北京师范大学小红楼里,老鬼依旧细心保留着母亲曾经用过的书柜、书桌、软床等,连母亲生前最爱的娃娃,也被摆在显眼的位置。

    有人说,老鬼总活在过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成天想着30多年前的事,永远也走不出来。老鬼确实走不出来:“那是我们的青春,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虽然苦,虽然残酷,虽然受压抑,但也正因此而更难忘。”

本报记者 张黎姣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1年01月11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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