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90后新兵班的突击

    一

    新兵王维缩在被子里，夜深了，他还没睡着。这是入伍到部队的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他一会儿想啥是第二炮兵，一会想导弹啥模样，一会又想起上火车时爷爷说的话：“当两年义务兵没面子，你要争取多干几年。” 

    “你叫王维？和团里后勤处长同名同姓，今后得叫你首长哈。”想到白天自我介绍时，自己所在新兵三连十班的班长邵森的调侃，王维心里又好过了些，这个班长会开玩笑，看着挺和气，应该好相处吧。

    就在王维对面，下士班长邵森同样夜深难眠。这是邵森第一次训新兵。连长刘悦专门找他谈话说：“虽然你是十班长，但你的班不能是老末，要争当老大，要把兵个个带得像小老虎。” 

    当晚，新兵三连连部灯火通明。连长刘悦和指导员陆俊正在研究连队新兵名单。

    刘连长是战士考学提干的，毕业于体育学院，2005年开始训新兵。陆指导员2008年担任大学生新兵连指导员，还是心理咨询师，两人一起搭班子，堪称整个训练团的“黄金搭档”。这两个老训兵人，此时都流露出了对十班的忧虑。

    “邵森是新手，虽然我找他谈过了，可还是怕他掉链子，误了新兵。”刘连长边点烟边说。“邵森考核成绩不错，性格也算沉稳，我们多提醒应该没问题。”陆指导员答道，想了想，他又说：“他们班都是‘90后’，最小的刚满18岁，年龄小经历少，有个性还不懂事，对这个我倒有点担心，我看谈心先从十班开始。”

    二

    一早起床集合回来，邵森刚准备召集全班教叠被子的基本要领，一个新兵走到跟前：“班长，我想回家。”

    邵森一愣：“啥，你叫啥？”“我叫张泽群，我不想当兵，想回家。”个头中等、皮肤白皙的新兵声音高了一度。

    吃过早餐，一纸张泽群的基本情况交到了指导员手里。来自河北张家口的张泽群是个别人眼里的“富二代”，父母对他很溺爱，在邻居同学眼里他性格乖戾，是个“刺头”。送其来当兵，父母就是想让他到部队好好磨磨性子。陆指导员决定，第一次谈心就从张泽群开始。

    谈心并没有如邵森预料的那般紧张。张泽群说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后，陆指导员问了他不想当兵的缘由。他的理由有三：首先来当兵是父母意愿，一直自在惯了的他不愿被摆布；第二觉得枯燥单调的军营生活并非他的追求；最后他交往的女朋友不愿他来当兵。记下了这些，陆指导员和张泽群聊起了天，饶有兴致地听张泽群讲他的故事。他很快发现，这个敢和老师对着干的年轻人，其实很尊重能关爱理解他的六年级班主任，这个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架子鼓坚持练习了近10年。

    谈心结束，指导员先让张泽群安心跟队训练，他的要求会及时向机关反映。陆指导员再没找张泽群谈心，反而连长会不时找张泽群拉家常，不知为何，张泽群和连长还挺聊得来，好像对带兵能力强、脾气火爆的连长挺服气。

    张泽群要回家的事让人操心，但班里另一个新兵很快让邵森长了面子。连部挑选通信员，班里的四川籍大学生新兵向阳说话麻利、办事利索，顺利当选。几个班长调侃邵森：“十班长，可以啊，新训一开始就输出人才。”邵森赶紧谦虚。回到班里，他就把消息告诉了向阳，并将如何处理连部日常事务详细做了交代。听到好消息，向阳站得笔直，眼睛不眨地认真听着，班长每说完一项，他都大声回答“是”。

    三

    开训动员以后，新兵营的生活就像上紧了的发条，严格的一日生活制度让这些甫到军营的地方青年，渐渐喘不过气来。这一点，新兵孙煌煜体会最深。

    在班长邵森眼里，新兵孙煌煜就是现实版的许三多。训练场上，他走路顺拐、身体发僵，站个军姿都像歪脖树一样不协调；整理内务，邵森手把手教了三天，叠出的被子还是像个吸了水的面包；更要命的是孙煌煜的心理素质极差，班里第一次自我介绍，没说上几个字就开始磕巴，嘴唇都打起了哆嗦。

    但是想想他的成长经历，邵森心里又一酸。孙煌煜来自农村，母亲在丈夫过世时受刺激成了痴呆，是奶奶一手把他拉扯大。如今孙煌煜来当兵，可说是寄托了全家的希望。然而怎么带好这个“孬兵”，却成了老大难。

    “兵没有好兵孬兵之分，关键在于你怎么带，这样的兵，你得能理解他，多鼓励少批评。”听到邵森抱怨，陆指导员说了一句。他把孙煌煜叫到房间，看着一身僵硬、嘴角肌肉都微微抽搐的孙煌煜，指导员笑着说：“孙煌煜，你怎么像个机器人似的？把军姿站好给我看看。”“是。”孙煌煜脚一挺，肩膀往后一张，身体绷得更僵硬了。

    陆指导员走过去一拍孙煌煜右肩：“一肩高一肩低，脖子有点歪，脚跟没靠拢，腿没夹紧，不用紧张，放松……”一听放松，孙煌煜身子一歪，整个人都软下来了。

    从那天起，每天陆指导员都把孙煌煜叫到房间上小课，有时候聊天，有时候教队列，孙煌煜渐渐说话不磕巴，训练也开始能跟上步伐了。

    新训不适应的不只是孙煌煜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在太阳下站军姿，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大家都站得全身酸痛，有的战士趁邵森不注意就偷懒放松一下。邵森发现谁偷懒时间就延长5分钟，偷懒的新兵才收敛不少。

    军姿几天站下来，不少战士的脚都肿了。十班晚上多了个课目——热水泡脚。邵森逐一教会了新兵捏脚按摩。一到晚9点，新兵们马扎一摆，面对面排排坐开，互相捏脚放松。张泽群开玩笑说：“这样泡脚，是我享受过的最舒服的足疗。”

    站军姿痛苦，可拿十班最小的新兵彭靖的话来说，“和体能比，站军姿那点酸痛都是浮云。”

    体能训练第一项是俯卧撑。新兵连的俯卧撑可不一般，班长喊一，身体下去，不喊二，不能起来，更不能趴下，不然屁股上准挨一巴掌。彭靖的屁股上挨过不少巴掌。

    3公里是体能训练中的“魔鬼项目”。摸底测试，十班没一个人及格，一半人没跑完。看着新兵累得一个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邵班长少有地笑着说：“没事，当初我们跑5公里更累，你们每天跑上一个，慢慢习惯就能及格了。”

    这周周末，十班成立了三人一组的“互帮、互学、互助”小组。新兵里向阳表现全面，解东禹训练刻苦，都被选为组长，最后一个人选有点难产，邵班长拍板，彭靖最小，让他来当，锻炼一下。

    四

    新兵向阳直接从大学入伍，他有个军校梦，更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对军营战友间的单纯情谊，战火硝烟中的拼命搏杀，充满向往。

    在不少战友眼里，新兵向阳的军营第一周很成功。他不仅被选为连部通信员、三互小组组长，还被评为训练标兵和学习标兵。然而，旁人眼里春风得意的向阳，此时有点郁闷。

    连队接到不少新兵家长来信，连长让他将信件整理成电子版，他连夜赶工完成任务。第二天连长一检查，查出10多个错别字，迎头就是一顿批：“还大学生呢，错别字整出一堆，干什么吃的！”

    向阳更没想到，当上通信员后，一些新兵开始叫他班长，开始他并不接受，慢慢就当作玩笑习以为常了。结果一次指导员听见了，郑重地说：“向阳，要谦虚啊！”

    向阳把几件事一一和班长说了，“班长，我自己确实有不足，我在想，我能不能辞去通信员，踏踏实实先当好普通一兵？”

    邵森一时很惊讶：“不干通信员了？连长他们会不会有想法？”

    “我想了好几天了。我想自己应该更多在训练内务上投入精力，多吃苦多磨练自己。”

    第二天，向阳果然找连长、指导员递了“辞职信”。连长、指导员同意他辞去通信员，言语中对这个炒自己“鱿鱼”的新兵有些歉意。

    第二周，团里退兵工作就开始了，提出回家要求的张泽群也不像其他班想回家的兵那样闹腾，这让邵森舒了口气。

    周五晚上休息，张泽群主动找到刘连长。“连长，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刺头’，很不懂事……但从来没有人理解我，其实我只是挺好强的。”张泽群说得有点急。刘连长静静听着，做手势让他慢慢说。

    “我觉得在纪律严明的部队，碰上能理解我的人更难，估计大家知道我的过去，又会认为我是个‘孬兵’，所以我打定主意要回家，没想到指导员和您不仅没批评我，还给我做思想工作，您经常找我聊天，其实我知道是找我谈心，这让我更加佩服您，连长，我想留下，好好干。”张泽群情绪激动起来。

    “很好，张泽群，我和指导员会尽快将你的想法汇报上去。”刘连长高兴地说。

    第二天，刘连长通知邵森：张泽群留队，好好带好这个兵。

    五

    开训后第三周、第四周，训练开始上量，战士们身体进入疲劳期，这是新训最难挨的阶段。此时，新兵们一贯认为脾气不错的班长邵森，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上午的内务检查，全班所有新兵的被子都被连长拉了。“自己看看内务，什么玩意儿，蒋文龙，上周你还是内务标兵，现在被子变成了面包！孙煌煜，你那就是一春卷……”邵森黑着脸一通狠批，打开窗户，抱起自己被子从窗口扔了出去，“砰”，楼下球场一声响。“自己抱被子给我扔下去！中午不休息，所有人叠被子！”说完，邵森噔噔下了楼。

    “砰砰”一阵响，新兵们不敢犹豫，扔完自己被子，拎起马扎紧跟着跑下楼。

    中午的篮球场上，十床被子平铺着，新兵们半跪在地上，用膝盖压，用手掐，用马扎碾，使尽浑身解数。邵森坐在一旁，皱着的眉头缓了缓，不时指点新兵几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邵森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他拿手电一照，班里新兵都起床了，正轻手轻脚叠着被子。邵森一看表，不到5点半。“忘了规矩了，不准提前起床，通通给我上床睡觉，实在睡不着出门跑3公里。”邵森声音挺严厉，却透着丝暖意。

    内务要求虽然越来越高，但榨干新兵们最后一丝精力的永远是训练。3公里此刻更让人筋疲力尽。王维、孙煌煜成绩最差，离及格还有1分多钟的差距。邵森给王维、孙煌煜拴上了背包绳，要求谁也不能落下，拽着跑也得跑完全程。

    长跑从来不是王维的强项。周五下午跑3公里，王维被战友夹在中间，可今天身体反应非常强烈，第3圈后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勉强迈着的腿一软，突然倒在地上。

    邵森一惊，赶紧架起王维拖到旁边，掐住他的人中。不一会儿，王维睁开眼，一醒来就趴地上吐了起来。靠在邵森怀里，干呕着的王维眼泪下来了：“班长，我好累……我想家，想我爸妈……”

    邵森轻轻地拍着王维的背，低声应着：“没事，熬过去，都会好起来……”

    从那以后，王维突破瓶颈，3公里都能及格了。让邵森更高兴的是，打开心扉的王维性格逐渐开朗起来，和班里战友相处越来越好。

    六

    春节前，新兵迎来一个重要事件，授衔。

    授衔意味着真正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中的一员，对此，十班的新兵好奇而兴奋，没事就打听如何授衔。

    “授衔是由首长给你们佩戴军衔，运气好可是团长、政委给你们戴，戴上军衔后还要朗诵军人入伍誓词。”邵森说了大概过程，接着他又补一句，“授了衔到时候给你们一人照张相，寄回家给父母好好看看。”新兵们欢呼起来。

    授衔那天，仪式简单而隆重，新兵们个个精神抖擞，果真是由团领导带着各级主官向新兵授军衔，在连长带领下，新兵们在军旗前握拳宣誓：“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顿时，操场上声震九天。

    仪式刚结束，新兵们正雀跃之际，一声急促的哨响，“紧急集合——”新兵们立刻四散冲向房间，迅速打背包，整理装具。

    紧急结合完毕，全连接着来了个全副武装三公里。

    摸着那一道拐的军衔，大汗淋漓的孙煌煜想，这道拐来得可真不容易啊。

    授衔后，春节接踵而至。大部分新兵都是第一次在外过春节，因此连队不仅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还策划了一系列春节文化活动。连队特意给练了10年架子鼓的张泽群借来鼓，要求十班出个节目。邵森一通筹划：王维弹吉他，张泽群打鼓，向阳和彭靖主唱，一个小乐队诞生了。

    除夕下午的春节联欢会上，十班乐队凭一曲《相信自己》闪亮登场，张泽群一通鼓响，立刻博得全场欢呼，虽然他们配合得还有些生疏，但这群“90后”新兵的表演还是赢得新兵营战友阵阵喝彩。这次，十班的新兵着实露了回脸。

    大年初一晚上，十班组织茶话会。宿舍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堆满各种零食。邵森说：“今天班里过节，我也准备了两样礼物，一是二月份班里只有张泽群过生日，我准备了蛋糕，大家今天给他过个集体生日，好不好？”“好！”大家齐声答道。

    “第二个礼物，我特意跟连长申请，茶话会，每个人可以喝一瓶啤酒。”听到这，新兵们更是一阵欢呼。

    “来，大家一起，干！”“干！干！干！”举起啤酒，新兵们一起吼着，每个人还未干杯，眼睛里就已漾起了醉意。

    七

    春节后的日子，紧张而忙碌，战术训练、体能比武、实弹射击，一个个课目应接不暇，让新兵们充满了新鲜感。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十班新兵个个都憋足了劲，3公里测试全班都能及格，队列会操也拿到了全连第三，连以往最头疼的内务也有了不小的进步。这让邵森很欣慰。

    实弹射击很快到来。连长在全连面前公开承诺：打出45环以上者，给予嘉奖，打出50环满环，为其报请三等功。听了连长的话，拿着枪本来就兴奋的新兵们更兴奋了。

    端着枪趴着瞄准，王维心里回想了一遍班长教的瞄准要领，静静调整着呼吸，目光慢慢聚焦到胸环靶上，“砰”，第一枪就出去了，此时，周围枪声已响成一片。

    “8环。”

    稳了稳节奏，王维接着瞄准。接下来4枪，王维越打越好，打出一个9环，3个10环，成绩47环，全连第二。向阳也打出了45环，两人一起拿到了嘉奖。

    2月底，新兵们期待的综合演练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此次演练徒步距离并不长，不到120公里，但是几乎新训所有课目都有涉及，而且演练时间不过两天，强度不小。

    2月25日天还未亮，一声紧急集合号响，新兵们从梦中惊醒，打背包、整理装具，迅速集合……新兵营综合演练正式开始。7点半，两支梯队编组完成，各项准备完毕，随着团长郭文斌一声令下，队伍披着朝霞出发了。

    此时，向阳心里却很难过，他遗憾地错过了演练。原本他已被指定为连队的旗手，可就在拉练前两天，3公里冲刺时向阳一不小心重重摔在了跑道上，双脚都受了伤。虽然要强的向阳找到连长一再要求参加演练，但最终还是被安排留守。

    向阳受伤，连长得重新挑选旗手。王维找到班长，“班长，旗手是班里的荣誉，这个荣誉不能让别的班夺走，让我顶替向阳吧！”邵森一听，觉得说得在理。向阳接着说：“班长，3个月来我长高了3厘米，腹肌都有6块了，你看得见我的进步，我一定不给班里丢脸。”邵森被王维的坚定感染了。

    经过极力争取，王维擎着旗，走在了梯队的最前面。

    防敌空袭、通过沾染区……一路行进中，新兵们遭遇了不少“敌”情。行军的兴奋劲儿逐渐退去，疲倦开始涌上来。

    第二天有近半的行军要走山路，这对体力消耗更大。到第二天中午，邵森发现全班新兵脚上都起了泡。帮助新兵处理了水泡后，他把班里的新兵编了组，相互照顾共同前进。

    “紧好你们的背包带，只剩最后3公里了，坚持住，冲起来，挑战你们的极限……”邵森大声地喊着，鼓励着筋疲力尽的新兵，战士们此时都顾不上自己脚上的泡，呐喊着向前冲。一看孙煌煜有点跟不上了，彭靖一把抢过他的背包，拉着已经力竭的他踉跄着一边跑一边吼：“加油！孙煌煜，倒咱们也要倒在终点……”

    八

    3个月结束后，最后的新训考核，已经不是新兵们担忧的“拦路虎”。十班所有新兵顺利通过考核。向阳、王维、解东禹被评为“优秀新兵”。

    战士们都很舍不得他们军旅路上的第一个班长，那个训过他们、罚过他们、照顾他们、帮助他们改掉毛病的带兵“新人”——邵森。不管老兵新兵，此时都互相抱着掉眼泪。

    擦干眼泪，新兵们得走向“下一站”。向阳被分配到通信团，邵森告诉他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通信专业正走在信息化的前沿，需要的就是大学生；张泽群被分配到基地警防营，连长说在那当兵最锻炼人；王维、孙煌煜、解东禹等新兵都被直接分到了导弹旅，与导弹直接亲密接触……

    纪念册上，邵森祝福他的第一茬新兵：相信自己，证明自己，军旅路上，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