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杨志军创作出的十几部作品,都与他所热爱的藏地相关。“我的祖辈是成吉思汗蒙古铁骑的后裔,我又出生在藏族地区,这或许能解释我为什么天生对草原、藏地有一种情感。”他说,“这是我创作的动力。”
因此,杨志军的新作仍是在描写藏地。他将视线对准了100多年前英军入侵西藏的历史事件,试图用自己的视角去还原那场战争,写就《西藏的战争》一书。
早在十几年前,杨志军就开始关注这段历史。完成《藏獒》和《伏藏》后,他突然觉得应该写这场战争了,讲述英军侵藏的历史,以便让自己的精神和信仰探索有所附着。所以,杨志军称这次写作是一种“信仰需求”。
“写藏獒三部曲,是出于道德需求,那时我焦灼于应该为当下寻找一个精神符号,后来却发现在寻找灵魂和信仰的过程中,我面对的最大挑战是信仰能带来和平吗?事实上,历史和现在的很多战争都是因为宗教,因为信仰,而我在空洞地寻找灵魂,并把其归结为信仰,是不是有些落伍了?我想借这场战争去探索,是否所有的战争、信仰、文化,它的起点和终极目标都应该是一致的,就是和平和爱?”杨志军说。他希望用作品去表达自己的困惑和思考。
与创作其他题材小说不同,杨志军在写《西藏的战争》的过程中,最难的不是如何讲故事,如何塑造人物,而是如何避免民族情绪。他很清楚,“这是一场反侵略战争,写这类战争不可避免的会有民族情绪。”更何况在杨志军看来,中国的不少战争文学严格意义上说是一种复仇文学:“它缺少对人性的升华。即使有,也没有信仰的升华,所以我们很难用战争来展望未来。写西藏战争时,我也难免陷入民族主义立场,但我还是尽量用我笔下的人物去消解这种立场。我想说,两种文化、信仰的碰撞最后会走向归一、大同。”杨志军强调,这是自己一直想表达的观点。
刚开始写作时,杨志军理直气壮,充满信心,好像自己写出来,世界就会和平,但作品完成后他却感到悲哀:“实际上世界并没有任何变化,与我的小说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作家的悲哀。我在思考自己无力挽回的事情,这种想法和期待,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很可笑的,但我觉得它是必要的。既然作家要虚构,就要虚构自己应该担当的并能给世界带来希望的东西。”他不反对功利性写作,但要求自己的写作有“精神追求”。
这种精神追求或许与杨志军的经历有关。他童年时刚好赶上“文革”。“那个时候破四旧,很多书都被烧了,我就在那个火堆里面拿书。图书馆也被封了,我们半夜三更从图书馆的窗户中爬进去,我从书架上抱了一大摞就出来,有人看到我们就一直追,等人不追了,我把书摊在地上一看,那一摞书竟是同一本,都是薄薄一册的《张思德的故事》。”杨志军笑着回忆说。
他真正提笔创作,则是受到“山药蛋派”作家赵树理的影响。在陕北当兵时,杨志军有一次在农民家的炕头上发现了一本没封皮没结尾的书。“我坐在炕上等吃饭时就翻它,那是赵树理的《锻炼锻炼》,我好奇他怎么这样写故事。”从那时起,杨志军产生了创作欲望,写起生产队的故事。
后来,他成为记者,常驻草原,整天与牧民打交道。“牧区没有多少新闻,今天写的东西半年后都可以用。所以大部分时间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生活,跟牧民去放牧。”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杨志军开始有了做“有精神追求”的作家的想法。
这个汉族“藏民”开始关注眼前这个民族和地区的发展变化,并用文字讲述他所感受的那片土地带给他的一切。在他眼中,自己与一个真正的藏民无二——大都很散漫、没有时间概念,不太有明确的目的、说话有很多比喻、很喜欢讲故事、幻想和现实分不开。藏民讲祖先的故事时,不像我们认为那只是传说,他们像是在讲自己亲眼看到的故事。“这种思维我也有。”杨志军说。
当然,不少事情也在发生变化。“本来很好的路口突然多了许多饭馆,藏民拉着牦牛搞旅游。”看到这些,他有些无奈,但也表示理解:“我们自己享受到了文明带来的所有好处,不能要求一个民族永远古老,对文明的向往和追求是永恒的,因此消失也是必然。”
而杨志军认为,自己所写的小说,就是为了挽留渐渐消失的那些美好。“消失带给我们最大的悲伤是,整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在变化,生态在变化,习俗也在变化,我带着乡愁在写作,可我想表达的东西,恰恰又在迅速消失。”他说。
本报记者 张黎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