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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03月08日 星期四
中青在线

念南海经,走城乡一体化的路

本报记者 众石 《 中国青年报 》( 2012年03月08日   05 版)

    丹灶镇南沙村在全区率先完成“村改居”   

    洪摄

    在广东南海,“城里人”经常觉得比“乡下人”委屈。

    当广大中国农村“城市化”浪潮汹涌澎湃之际,这里却出现了“逆城市化”现象——“城里人”哭着喊着,要“蜗居”到农村去。

    有数据显示,南海有些乡镇,这几年回迁人员数以万计。有的村户籍人口只有4000人,而实际人口超过6000人。

    为什么农村吸引力那么大?股份分红,魅力无穷。

    沿海地区经济高速发展,带来了新的矛盾。这些年,农村集体经济的“蛋糕”越做越大,2011年南海村(组)两级经营资产达260亿元,可支配收入约50亿元。

    按照集体股份合作制,73.7万拥有农村户籍的“乡下人”,每年按时按点,都能“有钱分”。而南海区整个户籍人口有120万,加上急剧增加的外来人口,常住人口更达256万。多数人“没钱分”。

    南海人有了另一个“身份识别”的标志,娶媳妇、嫁人,要先问问人家“有没有分红”。

    麻烦来了。股份怎么划定?分红是多是少?谁有资格分,谁没资格分?这些利益攸关的问题,成了基层村镇的矛盾激化点,常常是扯不清、理还乱。

    城乡一体化的美好愿景,也被这种身份差异所“绑架”。农民和居民,一字之差,如果在切身利益上不能“手拉手”,那么“心连心”共建家园,就只是一个梦。

    “五毛和五毛是最幸福的,因为它们凑成了一块”。南海农村综合体制改革,有人说是继集体经济股份制改革之后,农村基层体制的“二次革命”。但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村改居”。

    直观地说,这是为了解决一个简单的命题:城乡之间,农民与居民之间,如何“凑成一块”?

    城市包围农村

    南海区的GDP总量已过2000亿元,有时候看上去,却像一位穿了笔挺西装的“犀利哥”。

    百花时代广场是南海桂城街道发达的商业中心之一,它的对面是南约村。一边是现代公寓、高档写字楼,一边却是低矮的村屋和厂房。

    这里流传一个故事:一位村民和一位居民,两位老友,一起吃早茶。村民说,“我家在城市,却生活在农村。”居民笑着应道:“我生活在城市,每天在窗边看到农村。哈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

    “城不城、乡不乡”,南海经济这位“犀利哥”,在发展的快车道上飞奔,可能还来不及里里外外地“换装”。 

    “桂城已经是城市包围农村了。”区委书记邓伟根来南约村调研时,村支书劳永冠对他实话实说:如今村民两餐不愁,开始注重生活环境。可过去没什么规划,出租屋到处都是,白天打扫完,晚上又脏了。而且,人多眼杂,治安不好,不论村民、居民,意见都很大。

    这正好说到邓书记的“头疼”处。在南海,这类城乡混杂的地方处处可见。

    他到丹灶村调研,发现在一平方公里的“小巴掌”上,竟托着两个盘子,一个丹灶村,一个丹灶社区。村民与居民混居,却有两套行政班子、两个社区服务中心。“小孩们上学不分彼此,大人们活动却各干各的。”

    有分红的少服务,有服务的没分红。城市和农村,表面融为一体,但各有各的一套运作体系。村里的设施,基本靠集体经济自筹解决,原则上遵循“自建自享”,有户籍的村民才算“一家人”。这种较为封闭的乡村社会,很难与开放的城市社区真正结合在一起。

    村民们账算得清楚。平东村这几年发展玉器产业,每年有6000万~7000万元收入,目前4000多村民,在桂城街道算是富裕村。但辖区内外来人口已有17000人,是村民的4倍,每年用于辖区内行政、市政、学校、道路等公共设施的投入,超过1000万元。

    “上级财政拨款每年就70万。”社区党委书记梁锡棋说,大部分公共支出费用由村集体自筹,比如学校是村里建的,80%学生是外来的。其实,一定程度上是“村民在补贴居民”。

    南海区城乡统筹办公室刚挂牌不久,负责人庄少伟对记者说,城乡间的矛盾,还体现了南海基层村居社区的“深层问题”。

    比如,土地资源利用粗放,资产收益率低下,环境污染多发,一些“低、散、弱”的落后产业集聚在乡村;比如,现行财税体制,对农村公共服务体系投入滞后,导致“自筹”解决的乡村公共服务产品短缺;再比如,村民单家独户的宅基地居住模式,不集约、少管理,不利于规模化的公共市政设施配套,导致农村“脏、乱、差”。

    区委书记邓伟根曾用100天跑遍了南海224个村。有一次,他在新境村与村委会主任陈伟才“拉家常”,聊起了“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的问题。

    陈说:“说到底,是服务没跟上、没统一,你城市享受到接触到的,我农村压根儿就没有,往大里讲,城市是天,农村是地。”

    调研组很感慨。人们都说城乡差别大,经济发展由城市牵头,农村向城市输送土地、人力、资源。可反过来,城市却并没有把足够充分的公共资源,向农村输送。“城市与农村的配套不一样,其生活幸福感当然也不一样”。

    邓伟根说,他喜欢“在大地上读书,到田间地头学习”,因为“智慧和办法都来自民间”。南海农村综合改革的大思路,就是从一个村走向另一个村调研的路上,逐渐形成的。

    他认为,城乡统筹必须下到最基层,“一竿子插到底”。让农民跑到城里来打工式的“城市化”,至少从南海实际情况看,已经过时了。

    如今,要让社保、公交、治安、民政、社区卫生服务等,这些城市公共资源和福利,“下放”到乡村去,延伸到村民的身边去。

    甚至,一些具有市场化属性的社会公共服务,比如社区志愿者服务、社工服务等,为什么不能在城乡间流动起来,让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来发挥作用?

    “可不可以引导农村,从集体包揽的社会公共服务,转向享受服务的居民公共承担费用?村民、居民,都是市民,统一待遇嘛!”邓伟根希望听到村基层干部的“金点子”,也期待着基层干部群众,能创造出鲜活的经验。

    “鸡毛蒜皮里见真功夫”

    不到一年,南海“村改居”工程已进程过半。

    目前全区224个村,已有121个完成“村改居”,涉及48万人。整个规划工作采取民主表决形式,村民赞成率87.85%。改制工作可谓“百花齐放”。

    罗村镇务庄是个老工业村。这里曾经烟囱林立,天空灰蒙蒙一片,有“雾庄”之谓。这些年,务庄村搞节能减排、三旧改造,关停了8家玻璃厂、5家陶瓷厂和两家砖厂,转而开发灯饰、电光源等“都市型产业”,开辟了新的“钱途”。

    用村经联社社长潘烙成的话,就是“腾笼换鸟”,为了集约土地,发展新型产业,厂房需要科学规划,平房改楼房,“向上发展”、“问天拿地用”。

    务庄“村改居”还有个创新,他们成立了“社区共建理事会”。这个理事会,由村两委干部、村民小组长、当地企业家、教育人士、法律业人士、外来常住人口代表等组成,共同商议村居社区的事务。

    村支书叶登才说,理事会委员们就治安、服务、卫生、公交、教育,及城市改造和布局规划,给出了许多“提案”,并通过各种渠道推动问题解决,“这就像我们务庄的政协”。

    “最受人欢迎的提案是‘奖教奖学’。”理事会成员、务庄小学校长黄燕茹对记者说,根据这一提案,村里向每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和教师奖励现金,这对学校提升质量“很给力”。

    “是啊,我也是受益者之一。”叶登才笑着接过话茬,“我孩子考上中山大学研究生,理事会还奖了2500元呢!”

    “一个小巴掌上的两个盘子”——丹灶村与丹灶社区,“村改居”之后,合并成了一个大社区,共用同一个新改造的社区服务中心。

    目前,这里聚集了婚育学校、家长学校、职工书屋、民兵阅览室、中医音乐室、大学生成长促进会、志愿者服务站、青少年心理咨询室等各类社会工作组织。

    对当地人而言,最大的变化是,那支曾经“吵得不可开交”,以至要“划清界限”的女子舞蹈队,现在终于实现了“大团结”,不论村民、居民队员,大家开始代表同一个社区参加演出了。

    南海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可礼之前一直在丹灶镇基层工作,他认为,“村改居”最深刻的改变是,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能渐渐弥合村民和居民之间的“观念隔阂”,他们的“身份认同”正在发生转变。

    罗村乐安社区利用小区空置的物业,建立了“邻里中心”,有能力、有热情的义工,在这里设计了娱乐项目和各类交流活动,还开办了“谈心会”,专门解决邻里纠纷。

    乐安党总支部书记吴其国说:“莫小看这个中心,这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居民会所,是化解小区矛盾的‘高手’。”而政府只需要再投入一点,就能以此为基地,培育社区自己的NGO组织。

    社区很多问题看起来是芝麻绿豆,却直接影响老百姓的生活。党委、政府费那么大劲招商引资、发展经济、提高村民居民收入,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乐活人生”吗?

    邓伟根说,“小事”没做好,细节不到位,“GDP再高又有什么意思?”在南海,社会管理工作的重心在基层,而做基层工作,就是要“鸡毛蒜皮里见真功夫”。

    眼睛向下,再向下

    丹灶社区书记杜细志在做社区书记前一直当村支书。两种“身份”,在改制前后,差异到底有多大?

    他认为,从前当村支书,主要任务就是“搞钱”,经济发展了,村民就高兴,经济不行了,就得挨骂下台;而“村改居”后,社区居委会侧重于居民服务,事情更为琐碎,服务好了,活动多了,居民就会高兴。

    与“村改居”政策相配套,南海落实了“政经分离”制度,村(居)党总支书记、村(居)委会主任不能兼任经联社社长。同时,坚持集体经济组织独立选举。

    确权、分红这些集体经济组织里的“家事”,按法律监管,走公开透明程序,让村民们自己协商去解决,从而使乡村基层自治组织恢复其公共职能,加强社区建设和社会管理,这才能理顺基层的治理关系。

    从实际工作出发,杜细志认为,“村改居”后,政府投钱,推行大村居、大管理、大市政、大卫生,将城市的社保、医疗、卫生、治安等公共服务延伸到村居,好处当然不少。最关键的是,村民‘持股进城”,“原有的分红、计划生育等优惠政策不变,何乐不为?”

    这些意见,说到了邓伟根心坎儿里。但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对“进城的村民”而言,有股份、有分红,现在看来是件让外来人“眼馋”的好事。可这毕竟只算“地租经济”,高增长的经济周期一旦过去,发展速度慢下来,太多的“食利”阶层凑一起,美国都金融危机了。要知道,这个“利”是吃不了一辈子的。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南海的改革设计者们,希望“经联社自治”,也是从基层经验出发,想渐渐培养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风险意识”。光看分红,不注重积累;只看眼下,不思虑长远;单单想着收租子,不能认真研究新型产业,这样,集体经济也不可能走好、走远。

    “成功的改革,都要向下看,从基层找方案。”邓伟根说,“一直以来,南海改革坚持眼睛向下,再向下,而不是向上。”

    对于南海这轮改革的未来,新境村支书陈伟才的比喻很恰当:“村改居”的大方向绝对没错,但要有个适应阶段,把握好节奏,靠近城区的可以走前一步,然后再辐射到更远一点的区域。“这就像跳交谊舞,要是节拍没踩准,那就会踩到脚。”

    “谁敢说村干部没文化,这样的比喻很哲学很生动嘛!”那次调研回来,邓伟根在他的村居笔记中,认真地记下这一句——不管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每只鸟拥有的,都是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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