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学的母亲

    第一次上课，我想见的不是小艾，而是三言两语就劝我接下这次辅导的小艾的母亲。她果然如我想象中一样精明能干，也不乏礼貌温柔。据小艾说，她的父母都是工科毕业，在本城做外贸工作，所以喜好文学的她，跟母亲没有多少交集。小艾在网上有两个博客，但都是匿名的，不会告诉母亲。

    小艾平时跟母亲常有冲突。第一次见面，她安静地坐在我对面，但眼睛里却带着不满，看着旁边说个不停的母亲。她还趁我不注意，用手捅了一下母亲的后背，暗示她赶紧走。

    小艾的母亲并没有走远。两个小时的课，她回家也不是，逛街也不是。尽管临走前她说自己要去办事，但我知道她其实就在楼下的车里坐着，给姐妹们打打电话，舒缓一下因为小艾高考而带来的紧张和焦虑；或者跟小艾的父亲商量一下，怎么找找人，看能否跟电影学院的老师见上一面，哪怕口头指导指导也好。

    小艾明显很放得下。我试着用写作的方式提醒她注意观察周围的一切，比如她的母亲在离开后会去做什么——而她却对这一素材反应冷淡。相反，在母亲中途等得心急借故打来电话时，她当着我的面就冲母亲发了脾气，让她别瞎操心。

    我问小艾：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呢？她想也没想，便回：顺其自然吧，反正我努力了，而且，这条路是父母选的，跟我没多少关系。我接着问：那你想去做什么呢？这次小艾很认真地歪头想了片刻，然后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一片迷茫，边走边看吧，想那么多干什么，想多了也没有用，该什么结果还是什么结果。

    事实上，每次上课，小艾的母亲都会忍不住跑上来几次，有时敲门我听不见，她便打小艾的手机。她有时带一包草莓来，有时将课时费悄悄放在桌子上，有时什么也不带——我猜她是想在房间里待一会儿，外面太冷了。有一次，等课结束她们走了，我看看桌上，有小艾母亲随手拿过来的一本书，是池莉的《熬至滴水成珠》。我相信基本不看书的她，一定是被这个名字打动了。而她的女儿，总是拿着纸笔，轻松地来，轻松地去，不懂得“熬”这个字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小艾无法体会，也懒得体会。

    艺考的那几天，小艾吃睡都很好。小艾母亲在考场外等她，烦躁不安时会打电话给我，一遍遍地问接下来小艾需要看什么东西，需要准备什么。她又说，自己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初试、复试和面试，中间隔着七八天，对她来说，比生小艾的时候还要痛苦。至少，生孩子是瓜熟蒂落的从容，而艺考则是一种悬空感，心始终落不了地。

    凭着出色的写作能力，小艾顺利地通过了电影学院剧作专业的考试。她将这个消息简洁地告诉我的时候，我立刻给她母亲拨了电话。她的声音已经疲倦沙哑了，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艾倒没事，我几乎快累倒了，回去大约睡上几天才能上班。

    我没有再给小艾打电话，因为我大致可以想象到她的表情，淡淡的，没有多少惊喜，也没有多少感激。如果我再多嘱咐她几句全力以赴准备文化课考试的话，她估计会生出点儿小厌烦，觉得我和她的母亲一样唠叨。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我和小艾的母亲，都是给她陪学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