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是学生 ,托尔斯泰是书架上的藏书。
当时,没有酒吧、歌舞厅和洗脚城。从军队或农村回京的青年,骑自行车到消息灵通人士家里泡着,谈“人家美国……”,那叫沙龙。大家可以拎着烧开水的大铝壶,到饭馆去打1块4毛钱1斤的散装啤酒喝,但谁家要是没几本世界名著,就不好意思了。
我家这套《战争与和平》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共4册,5块1毛5分。可能为了赶时间,直接重印了1957年繁体字版。
那一年,我的作文发表在《学作文报》上,1200字,6块钱稿费。买了1斤大白兔奶糖,分给同学吃了。我上小学时看儒勒·凡尔纳,不看托尔斯泰。
1984年,我是旗手,托尔斯泰是绿军挎包里的课外书。
当时,彩色电视机刚进入家庭,只有节假日才让看;公园里有电子游戏机,两毛钱一个铜代币,学生只有几块零花钱。下课后,大部分男生冲上球场,几个死党在树荫下谈文学。
那时看了很多小说,最喜欢《战争与和平》中描写1812年战争的段落,大炮雷鸣般齐射、骑兵像风暴一样扫过战场、步兵排着方阵在军鼓声中前进。
那一年,我穿着雪白的少先队制服,举着中队旗,走过天安门广场。我们的方队排在“时刻准备着”方队与鼓号队之间。新中国成立35周年大阅兵,大学生举着“小平你好”。当时我也相信,他指了一条强国之路。
1999年,我是旅行者,托尔斯泰是旅伴。
当时,10多年前的朋友成了记者、主编、学者、导演和画家,他们谈 “启蒙”、“哈耶克”、“国学大师”、“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
2006年,我是游客,托尔斯泰是主人。
当时,美国人还占着伊拉克,次贷危机已爆发。我在俄罗斯的两周内,美元对卢布都贬值了。
图拉在莫斯科南190公里,几乎是100年前的样子。马路中间行驶着笨重的有轨电车,市中心有暗红色的老教堂。有姑娘卖一种又黑又硬的甜饼。从彼得一世时期至今,这里的特产是枪械、大炮和导弹。
图拉城南7公里,是托尔斯泰伯爵的庄园,占地380公顷,有苹果园、森林、河流和湖泊。这是托尔斯泰母亲——沃尔康斯基公爵小姐的嫁妆。
1941年初冬,德军兵临莫斯科城下,德国“装甲兵之父”古德里安上将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多年后,他专门在回忆录里解释,他没有破坏托尔斯泰纪念馆。
当年,托尔斯泰解甲归田,开始写《战争与和平》。
1862年,34岁的托尔斯泰与17岁的索妮娅结婚,妻子帮他管理庄园,誊清和保存文稿。他们生了13个孩子。他妻子说:“他爱我,但只在夜里,从来不在白天。”她多次试图自杀,卧轨、甚至服毒。《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角比索妮娅不幸,她真的死了,但也比索妮娅幸运,她只死了一次。
《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让托尔斯泰名满天下。但作家晚年,他指斥《战争与和平》为“老爷式的游戏”。
1910年,托尔斯泰真的流放了自己,他从庄园秘密出走,途中患肺炎,在一个火车站逝世。他留下遗言,不要墓碑和十字架。
很多中国人到图拉去,就为了看一眼那个简朴的墓地。
2012年,我是新闻观察员,托尔斯泰是镜子。
新闻里,塔利班在炸美国人的防雷车;美国人在印钱;中国的地产商、煤老板、经济学家、历史学家、法学家以及性学家们,仍以高涨的热情,期待着一场新的盛宴。
按今天的标准,托尔斯泰是一个坐拥“皇家地理庇佑龙脊之上天赋其质犒赏巅峰人生享私密圈层荣耀豪门盛宴奢藏在细节深处度身定制独一无二首席独揽收藏级礼序旷世经典大宅”的成功人士。
但是,托尔斯泰认为,有灵魂最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