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是个矮个子,中等胖瘦,皮肤黝黑,头发修剪得像白宫前的草坪。
每周两次,他在咖啡馆教人学英语。凯文出生在中国,父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他抛弃,一对美国夫妇成了他的养父母。他们坚持让凯文学习中文,并且鼓励他在18岁之后回到中国。
凯文在教小朋友学英语方面很有一套。即使非常腼腆、胆小的孩子,与他一面之交后,也能勇敢地尝试用英语与他对话。一次,我忍不住问凯文是如何做到的,凯文笑着耸耸肩膀,说:“孩子的要求最简单,只要让他们感受到爱。”这个话题,我没敢过于深入,担心触动凯文内心深处的忧伤与仇恨。
或者,忧伤与仇恨只是我的想当然。凯文的钱夹里放着美国养父母的照片,在中国,我很少见到25岁以上的男人,随身携带自己父母的照片。
上完课,凯文喜欢与小朋友聊会儿天。有时候,小朋友问凯文,美国与中国哪里更好,凯文相当狡猾地回答:“自己的家最好。”如果继续问,那你的家在哪里。他便答:“我人到哪里,就把家带到哪里。”哪里都是家,在悲观主义者看来,无异于哪里都不是家。
母亲节的第二天,凯文忽然带来几张寻亲启事,询问是否可以在咖啡馆门口的公告栏中贴出一张。
咖啡馆里,认识凯文的人很多,他的寻亲成了那天的新闻。许多好心人提醒凯文,他的亲生父母很可能是由于经济窘迫才把他抛弃,如果他们知道儿子成了美国人,说不定会管他要钱,或者要求他把自己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三姑六婆的孩子带出去。凯文对于大家所说的复杂状况显然缺乏心理准备,他睁大眼睛,不断地问,“真的吗?真的吗?”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所描述的状况就越来越恐怖。
咖啡馆要打烊的时候,凯文沮丧地将寻亲启事从门口的公告栏上摘了下来。我能够理解一个人对于自己身世之谜的好奇。走在这个城市的街上,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老人都可能是你的父亲或母亲,而你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人类的安全感首先来自于我们对于自身的了解。在凯文身上,被人为抽离的那一课,如果不能补上,他将永远生活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漂泊之中。然而,我却也不能鼓励他勇敢地寻找下去,他们所说的所有,都可能是事实。如果我们费尽心思寻找到的,只是一根荆棘,那么,不如让那根小刺,永远扎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