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戏

    他们是咖啡馆的常客，每周至少来两次。像许多情侣一样，选择里屋靠窗最僻静的角落，与众不同的是，他们会一次点足饮品与零食，甚至要求服务员将柠檬水壶留在桌上，一副不欢迎任何人打扰的架势。

    偶尔，因为其他台位已经坐满，我们不得不将客人安排在他们的邻桌。男孩的眼里写满了不耐烦，女孩似乎为了刻意配合他，用手作扇子状，频率很快地扇着风，“真烦人，人这么多”，她小声抱怨，随后提高了嗓门，喊服务员将空调温度调低。

    虽是常客，每次消费水平也不低，他们却不属于很受欢迎的那一类客人。其他客人讨厌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服务员也不喜欢他们那副世界上只需要有他们两人已是美不胜收的孤寒。闲来无事，他们会成为我们的谈资。通常只有我站在他们那边，在我看来，每一对热恋的人内心都藏着一出荒岛求生的戏码，爱让他们的世界变得很小，也让他们的世界变得很大，周围任何人或事，几乎都是多余的。

    后来，他们干脆先在门外观察，如果看到客人多，就不大会进来。

    一个傍晚，店里相当清静，他们来了。照例坐在最偏僻的地方，点足所有东西。我们调小了音乐，压低了说话的声音，里外三间房中，咖啡的香气是唯一的喧闹。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巨响将几乎昏昏欲睡的我惊醒，第一反应是隔壁老王家餐馆的煤气罐炸了。巨响之后，周围安静得诡异。接着传来女人小声的哭，我才明白，是那对情侣在吵架。

    他们所在的房间里，一只椅子倒在地上，刚才的巨响正是这厚重的木椅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的。男孩的头发零乱，正烦躁地踱步，女孩则坐在椅子上，小声地哭，身子始终保持着紧缩的姿态，肩膀僵硬着，以避免在抽泣中抖动。“别哭了！”男孩忽然大吼，冲上去摇动女孩，质问她昨晚为什么出去喝酒。女孩依旧只是哭，嘴巴被泪水粘住似的说不出话。

    我试图拉开男孩铁钳般的双手，被他用肩膀顶开了，才发现这个身材不高的男生，长得异常壮硕，肱二头肌发达得像两把小锤子。“还是放开吧，店里安了报警装置。”这句话果真有用。看似丧失理智的他，悻悻地垂下双手。女孩抬起泪眼，感激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男孩却抢先一步负气走了，连拎包都落在了椅子上。女孩刚敛了的眼泪又开始流了。

    女孩独自坐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补了妆，将男孩的大包斜挎在肩上，手里拎着自己的小包。结账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男孩的大包里掏出了钱夹。

    不知是分手了，还是不好意思再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有时忍不住有些想念，想他们那恋爱大过天的旁若无人，正是未经世事磨练的人身上那令人讨厌却又让人羡慕的棱角与风格。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愈是小心翼翼呵护的爱，那爱，竟脆弱得像一场镜子里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