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去咖啡馆比较晚。靠窗的台位上坐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长得非常漂亮,我隔着街道,便看到了她。
以文字描述一个人的容貌之美,总是力不从心。何况她又是如此的美,尽我有限的生命,在现实生活中,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面孔,连她的头发,每一根都那么柔顺闪亮。我进门,偏头看她。她也恰巧看我,相视一笑。
女孩坐的地方,正对吧台。她的坐姿优雅,屁股只放了一半在椅子上,一条腿故意似的,从桌子底下露出来,纤细极了。咖啡杯在她手里像是纸做的,并且里面没有那满满一杯液体,轻轻巧巧地就被举到了嘴边。她每喝过一口,都拿纸巾轻轻地在嘴角按一下,隆重而认真,仿佛那不是一张用过即扔的纸,而是一方有着特别纪念意义的手帕。
那个下午,咖啡馆生意格外好。不知是不是她的缘故,只是但凡走进来的人,无一例外会看她一眼或几眼。
为她们倒柠檬水的时候,她的同伴主动跟我搭讪,说这儿生意不错。我打趣,你们如果能每天坐在这儿,会更好。同伴会意,轻轻用手指戳她,她却假装不懂,扯扯自己墨绿色的薄棉外套,问怎么了。她说一口纯正的武汉话,却又没有武汉话通常的粗糙与凌厉,柔柔软软,似脱了骨的凤爪。
她就是传说中的那样一种女孩儿,美,却似乎从不知道自己美。
两个女孩叽叽咕咕地,在说一些私房话。偶尔有一两句飘进我的耳朵,似乎是那个异常漂亮的女孩儿遇到了麻烦,男孩的父母不同意。“又不分,又搞不定,干什么?我只要过点小日子,两个人也好,一个人也好。”这句话,因为女孩儿情绪激动,便被提高音量,传进了我的耳朵。
男孩的父母不同意,是因为她过于漂亮与招摇吧。我忍不住想。这样一位碧人儿,即使关了灯也是会闪耀的,要怎样一个优雅老道而又不失随意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
接近五点,咖啡馆旁边的小学放学了,不断有孩子经过窗前,有些会将脸贴在玻璃上向里张望,于是他们的鼻子便被压成了一块小面饼。两个女孩儿开心起来,不断地与孩子招手,轻声笑。当街道一点一点地恢复安静,女孩儿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对同伴说:“他决定分了”。有一会儿,两人默默看着窗外,失恋女孩的脸比她的同伴更平静,仿佛失恋的是跟自己无关的别人。
“今晚又可以看书了,不用打电话发短信。”她说。
“别假装无所谓。这对你不公平,知道吗?”女伴在责备里搅拌了深深的爱怜。
“如果这世界上有公平,还要勇气干吗?”不屑的表情使漂亮女孩的眉眼更加生动。
然后,她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呼唤服务员结账。我叮嘱服务员给她们打折,心里暗暗希望这个牡丹一样的女孩儿能常来坐坐。
结账完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摆动幅度非常大,以至于墨绿色中褛像风中的帆一样躁动起来。然后,她迈开了腿,有一条腿明显比另外一条细并且短,每走一步,都有些艰难。但显然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不便,昂着头,摇摆着出了门,毅然将自己投入街灯的海洋。
不幸与幸运总如影随形。而我们之间的不同,也不过是看到自己的幸运还是紧抓着自己的不幸。再见,幸运的姑娘,命运呈现出的公平,总带着残忍而不公,于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