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艰苦与休闲其实相距并不遥远。比如,中科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就坐落在成都最繁华的一环路边上。然而有时它们却相隔甚远。比如,山地所研究员王小丹几乎没有休息日的概念——趴在桌上读文献,钻在野地做调研,就是学生眼中他的样子。
我进过成都山地所好几位科学家的办公室。除了堆叠的书籍纸张,那些办公室都拥有同一件摆设——旅行箱。一位年过半百的研究员跟我说,他们大都时刻准备着,拉起箱子,奔向灾害发生的山川,或是生态脆弱的河流。
当我与山地所在读的研究生们见面时,我仔细打量着这些年轻人桌子下面的脚。十双脚,八双登山鞋,有的还挂着来不及洗去的泥泞。一位穿着防雨服的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早已习惯了这身装扮。
在许多年轻人向往或流连都市繁华之时。他们的青春,与乱石野草相伴,在崇山峻岭中度过。他们面对泥石流给藏民带来的悲惨时,会心酸落泪,他们为长江上游脆弱的生态环境忧虑不已,他们关心着国家的未来,试图用科学打破制约发展的瓶颈。
这样的情怀,使他们埋首科研,正如他们的老师一样。
我又从成都赶往兰州,由兰州机场前往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坐车要走一个钟头。这一路,我眼中的风景几乎未曾有过改变——在暗淡的天色中,车子转过一道道弯,走不出寸草不生的黄土丘。
来接我的老师有些怅然地感慨,环境恶劣,这里很难招人、留人。但她忽然又激动起来,介绍着几位从海外归来,一心扎根西部的学生和青年学者。这个话题一直说到源头,55年前,留英博士杨澄中毅然来到兰州,带着23个人,创立了近代物理所。
我暗自揣摩着,有没有可能,生长在南方的杨澄中院士第一次到这里,看着满目黄土,披着西北大风,会问自己:为什么来?
答案就在近代物理所地下。如今,那里“安居”着中国目前最先进的大型重离子同步加速器。它的几个主要部分,分别是“一五计划”、“七五计划”和“九五计划”的成果。中国的核物理研究,在几代科学家半个多世纪的努力下,迈入国际前列。
不久前,一位30多年前曾来该所交流的日本科学家拄着拐杖,顶着白发故地重游。在参观了今天的近代物理所之后,老人不由为他们取得的成就发出惊叹。
国科大更名伊始,白春礼校长为这所年轻却底蕴深厚的大学提出“科教融合 育人为本 协同创新 服务国家”的办学理念,中有“服务国家”四字。直到与成都山地所和近代物理所的师生交流,我才明白,做到这一点,有时是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有时是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归根到底,是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
当近代物理所所长肖国青为我介绍所里目前的研究成果时,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自豪。更令他自豪的则是该所已为中国核物理和加速器领域培养出许多年轻的骨干,在我看来,这正是服务国家的另一层面——除了出研究成果,更要出科研人才。为此,包括近代物理所在内的国科大各研究生培养单位,都正在倾尽所能。
用所长基金支持青年创新项目、让几乎每一位研究生参与国家重大课题、开办院士讲座、给学生搭建国际交流的平台、为优秀人才提供优厚待遇……当然,也包括像我这样的文科生念念不忘的部分,在培养学生科研能力的同时,用人文课堂和导师的言传身教来渗透人格和思想教育——严谨、诚实、有担当,对世界保持客观,对理想充满热忱。
“受到重视的时候,我们会去做,未得到重视的时候,我们也会去做。”成都山地所一位研究员向我解释科研工作者的淡泊与执著,皆因“热爱着这片土地”。
后来,当我见到这位导师的一名博士研究生时,我几乎要会心地微笑了。“搞科研会失落也会无助,但科学工作者应该勇于往前迈出一步。”这个戴着厚厚眼镜、穿着朴实的男生说。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一种价值观,一种情怀,已经得以传承。
秦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