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有勇气谈这个,与陈升有关。
在一个晴好的冬日午后,读到陈升的《阿嬷,我回来了》中的一个故事,是童年里关于死亡和不幸的一丝迹象——村子里的老竹子忽然成片成片地开花,大人们的言辞中带着躲闪和惊恐,后来,那位给阿嬷传递远方亲人讯息的老邮差患了绝症,再后来,孩子们一满瓶的壁虎也没能救回老邮差的命。大概这是陈升的童年里,关于死亡的最早一笔。
与竹子开花的谶语不同,我始终相信,所有的童年,都不一定只和布娃娃过家家有关。大概每一个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惊恐,那惊恐,或者与生俱来,或者被长辈传递。
如今,每每听到同龄人回忆曾经对生死的猜想疑惑,我都会羞愧自己的浅薄。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这种问题,小时候的我似乎只关心巧克力酒芯糖。在一次次叩问中渐渐明了,我的不关心,是因为在我还没来得及主动关心时,已被动地学会丈量小小的生命与大大的死亡之间的距离。
印象里,是初春或者秋末的雨夜,卧室里凉津津地透着一股湿气。窗外黑着,被褥是蓝色的花纹,总之充溢着冷色调。我和姥姥躺在被窝里,那时的温度已经不必被姥姥逼迫着捂得严严实实,所以现在想起还能感觉到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时浅浅的冷意。灯刚刚关掉不久,那时我又处于睡眠最困难的一段时期,常常在半夜睁着眼睛,把床边的衣物想象成各种怪物,甚至吓得大哭大叫。所以,若姥姥还没睡,两个醒着的人在一起,总觉得是一种安慰。
有时姥姥会唱《花木兰》给我听,“石榴裙”的意象最早在那时形成。但那个雨夜,雨砸在屋檐上的声音很响,姥姥忽然提起死亡,全然不顾她身边躺着多小的孩子,大概于老人而言,这是时时触及日日打算的事。她开始筹划自己死后要怎么节省女儿们的心力,怎样被装殓下葬,甚至假想第二日便不再睁眼。和着冷雨,那一刻的感受,是我永远无法描述无法传达的……
而类似的夜,类似的祖孙说话,还很多。以致过了这么久,每每提及隔代抚养的问题,我都会下意识否定,也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
到底,我也在日常的饮食起居中,在一口一口馒头稀饭的日子里,生死这个话题始终讳莫如深。
关于死亡的梦境,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我,也始终不敢告诉别人,更怕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再次被验证。直到课上与老师讨论,老师一句“说出来就好了”的宽慰,一句“小孩子一般都不敢说,越聪明越不敢”的理解,才终得疏解,像恶魔在牢笼中挣扎很久,被驯养人一根手指的触摸,终于安静下来。
我依然不知道死亡于我有多远,但现在愿意放下所谓忌讳,去看看死是怎样,生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