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易中天继10年前登上央视《百家讲坛》品评三国历史之后,近日,计划以5年时间完成36卷本《易中天中华史》。
据悉,其第一卷《祖先》、第二卷《国家》将于5月16日在北京首发。易中天将与读者“在历史的深处相见”。
中国青年报:你计划以5年时间完成36卷本《易中天中华史》,似乎引来争议。支持者说这是“文化原子弹”,质疑者说你“精神出了问题”。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易中天:两方面的说法都有道理,但毕竟都没有看到书。5月16日我在北京举办的新书首发式上会有一场题为“文明的意志与中华的位置”的主题演讲,它其实是《易中天中华史》的总序。或者可以为读者判断提供注脚。
中国青年报:这个标题有两个关键词:意志,位置;也有两种提法:文明的意志,中华的位置。这种提法并不多见。
易中天:以一人之力、5年时间撰写并出版36卷本中华史,从女娲时代写到近现代,恐怕“从未有过”。我以为文明是有“意志”的,就像宇宙有“目的”。从某一种哲学的观念来看,宇宙的目的就是人。这是康德的思想。文明的“意志”,就是为全人类找到谋求幸福的方式和途径。因此才有古代文明至现代文明的前赴后继。
中国青年报:你如何认知中华文明史?
易中天:中华文明本身就是“谜”,没有比这个文明延续时间更长的了。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两个文明已经烟消云散,克里特、哈拉巴、奥尔梅克文明毕竟不知所终,玛雅、希腊、波斯、罗马、拜占庭文明也是纷纷退场。从古代走到现代,3700年延绵不绝的,只有中华文明。
中国青年报:通常不是说“上下5000年”吗?
易中天:上下5000年,是文化;3700年,是文明。文明的起点,是要有考古学证据的。据最新碳14测定,二里头文化一期年代上限不早于公元前1750年,所以是3700年。我以为5000年文明史的说法不严谨。
中国青年报:为什么说中华文明从来未中断?
易中天:从夏商周,到元明清,再到近现代,我们从来就只有一个民族、一种文明。这民族不断在壮大,甚至“混血”。这文明不断在发展,甚至“整容”。但,既没有代沟,更没有空白。家国一体,夏就是;祖宗崇拜,商就有;宗法制度,从西周延续到明清甚至民国;语言文字、生活习惯、人际关系、文化心理,要么始终如一,要么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是谁,只要属于这个文明,哪怕漂洋过海,背井离乡,改变国籍,嫁娶洋人,也仍是Chinese,到头来还得认祖归宗,心中也永远“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中国青年报:从世界范围看,三大文明的次第辉煌有什么奥秘?
易中天:肯定有。算一笔账也许是必须的。从二里头遗址算起,中华文明3700年;从麦地那建国算起,伊斯兰文明1400年;从但丁和薄伽丘算起,西方现代文明660年。越是后起之秀,越是迅猛异常。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不意味着“把前浪拍在沙滩上”,只能称之为“传递接力棒,后来者居上”。因此,必须找到“中华的位置”。
中国青年报: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自己的文化基因?又怎样才能找到“中华的位置”?
易中天:我们这个民族,灾难深重。从鸦片战争到十年浩劫,3700年不曾中断的文明被折腾得差不多了。所有的文明,都有自己的位置。明确了我们的位置,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华文明的灾后重建,就有了精气神。
中国青年报:我们一直在说,我们曾经是最重视历史,也最有历史感的民族。可是现在,连你这样的历史学家都说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自卑地觉得来历不明”,为什么?
易中天:原因很简单。《二十四史》基本上是“帝王家谱”;以史为鉴,是为了让统治者“知兴替,明得失”;《资治通鉴》,则是“可供统治借鉴的历史经验和教训”。于是,与统治无关的史料,自然是视而不见;与王道无关的思想,也自然只字不提。那么请问,还能指望对自己的文明有所解读和反思吗?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书;有什么样的书,也就会有什么样的人。因此,重写中华史,更重要的或者是从根本上改变思维方式和表述方式。
中国青年报:在《易中天中华史》里,你想重建的是怎样的历史态度?
易中天:讲解3700年以来,中华民族的命运和选择。重新审视3700百年,首先要有全球视野和现代史观,其次要有科学态度和价值体系。也就是说,我们的原则,应该是“人类文明,共同价值,实事求是,推进共识”。如此,我们才能重新审视“世界文明中的中华文明”,找到“中华文明中的共同价值”,明白“未来世界中的责任担当”,也才能看清文明的意志,找到中华的位置。所以,“3700年以来,我们的命运和选择”这句话,36卷本《易中天中华史》每卷都会出现。
中国青年报:这是《易中天中华史》的主旨?
易中天:是的,建立文化系统,找到人生坐标,实现身份认同。我希望通过5年的努力,能够弄清楚这些问题:什么是中华?什么是中华文明?为什么只有Chinese的文明,能够直接从原始社会诞生,还3700年不中断?3700年不断发展壮大的伟大民族,能否在今天为人类文明作出新的卓越贡献?至于最后的结论,在36卷全部完成时,也许会有,也许没有。但即便没有,探寻和反思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而且充满乐趣的事情。
本报记者 吴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