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这顶假发戴着舒服吗?”我大声问坐在对面的一位女士。
这是一场颇为正式的晚宴,每个人都礼貌而矜持。我这么唐突的一句话吓停了一桌子碗筷的叮当声,所有人看看我。
说实话,直到那一刻,我才微微意识到,该问题不大合适。可我已经忍了很久了,那顶闪闪发亮的红褐色假发几可乱真。我从走进门就想知道,它的佩戴体验。
哦,忘了说,我不是干洗剪吹的,我是一名证券分析师,最近正在研究一家制作假发的上市公司。
在剩余的饭局中,那位女士再也没有看我一眼。其实,这都怪一个老家伙。
他叫彼得·林奇,美国人,生于1944年,人称股圣。当基金经理13年,他买过至少15000支股票,总投资收益率高达27倍。是世界公认的最勤奋的投资人,没有之一。
多年前,林奇吃到美味的玉米饼子,就能发掘一支牛股。他媳妇跟她唠嗑,说买某品牌的衣服要排大队,又让他赚了一笔。他始终坚信,逛街和吃东西是分析股票的有效途径,因为顾客的体验最为直观,最为接近真相。
2005年,我读大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课后,我夹着篮球去买老师指定的教材。在学校西门书店,室友把一本书摇得哗哗响,“看到没,金融界的迈克尔·乔丹,把职业干成了艺术”。
也许是乔丹这两字打动了我。那天,我没去球场,而是买下那本关于彼得·林奇如何投资的书,回到宿舍读。很快,我被这个白头佬彻底震住了。
上世纪70年代,他是麦哲伦基金的经理人。早上,他6点去办公室,晚上7点回家,常常一天要阅读1米厚的文件,至少面谈一家上市公司负责人,听取200个股票经纪人的意见。每月他和他的助手要将2000家上市公司过上一遍,每年他要走16万公里路去各地考察。
《时代》周刊称他为第一理财人。在天道酬勤这道永恒的证明题面前,他给出了完美的证明过程。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25岁的他已经完成沃顿商学院MBA学业,而20岁的我呢?只要没课就睡到中午、网吧彻夜打游戏、考试六十分万岁,最想取得的成就不过是经济系篮球联赛的冠军。
我开始上自习,只要没课就去。线性代数被我刷到96分,资本论被我一字不落读了两遍。我还开始准备出国的英语考试,与此同时,我给自己在证券公司里开了个户。宿舍的兄弟们都觉得我不正常,但他们始终没有因为班队里缺了中锋而抱怨过。
2008年,我收到来自英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金融分析专业的学费是如此高昂,看着那个数字,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得说,这次还是彼得·林奇帮了我。这个出身贫寒的投资家从11岁开始,就在高尔夫球场当球童,这份工一直打到大学毕业。
“有钱的小孩点披萨。”我后来对朋友们说,“而我送披萨”。事实上,我还送过中餐和印度菜。最多的时候,我一天要开10小时车送餐,好几次门打开,付小费给我的就是我的同学和老师。
除了上课,我几乎不怎么社交,没有旅行,也没条件回国。到英国的第一个圣诞节前夕,某晚,我载着披萨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木桩。披萨送晚了,客户不要了。我抱着血淋淋的胳膊回到店里,老板头也不抬地说,你以后不用来了。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毕竟,彼得·林奇即使是在成功之后,也没什么娱乐项目。他几乎从不度假,惟一的运动就是“剔剔牙”。他自嘲是个“整天不在家的老爸”,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得不每周都向他介绍一次自己。
这种状态当时令我着迷。而当我真正成了一名金融从业人员之后,彼得·林奇教我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再用言语去描述,它们成了我内在的、自然的力量。
我每天早起、晚睡,看行业报告和各类新闻,在办公室里,我要同时对着四个铺满行情的屏幕。感兴趣的上市公司我一定会亲自去调研,我甚至还在一家商场的某品牌专柜附近蹲守过,只为亲自数一数购买者的数量。
如果不是外公忽然去世,我想,我根本停不下来,去数一数自己奔忙的步伐。在陪伴了母亲和外婆数日之后,我在返京的飞机上又一次翻开随身携带的“彼得·林奇”。
这个工作狂46岁便白完了头发,作为华尔街最抢手的人物,他突然退休。
“我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以前不懂得珍惜宝贵的生命时光。”这个白头佬说,他幼年失怙,工作却让他错过孩子的成长。也许正是女儿为他举办的生日宴会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世上,存在着远比成功、金钱、名望更为重要的价值。
于是,这个亿万富豪回到家中,除了写书帮助更多人致富,他成了小女儿的专职奶爸和家庭教师。除此而外,这位曾经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老汉当上了一名志愿者,到处募集资金,为寒门子弟筹措教育经费。
比起追逐财富的手段,彼得·林奇带给我的,更像是一种人生的选择:一辈子做金钱的奴隶,还是金钱的主人?从那天起,我开始调整自己的目标。当然,对于一个证券分析师来说,赚钱就是职业道德。但在人生层面,我希望能保护更多人。
如果我能做到这一切,那么,我也许有机会实现由他点燃的终极梦想:在母校设立基金,资助那些在贫困中踮着脚尖触摸星空的孩子。到时候,我应该已经退休,而我的小女儿,会把我当成英雄。
地球人都知道,华尔街的天才们大多精明而虚伪。然而,彼得·林奇则为自己画出了另一幅肖像,务实中带着点儿呆和萌:他曾经买了好多双某家公司生产的丝袜,分发给自己的女同事,听取她们的穿袜感受——嘿,白头佬,这事儿可真够二的,你太太卡罗琳知道了,不会河东狮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