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被蚊子钟爱的人来说,夏天实在是太难熬了。
首先,这个袖珍东西飞来飞去,时不时在你耳朵边上撩拨一下,等你听到若隐若现的嗡嗡声双手一拍,它早已不见了踪影。
最可恶的是,你屏气凝神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放下心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敌人早就突袭成功了。
这个时候,除了痒,除了挠,你已经没有余力干别的了。
虽然蚊子一招足以横行千古,但我的防叮术却历经变迁,有赢有输。
小学那会儿,暑假一来,我就被送到村里的姥姥家,和舅舅家的表哥表妹一起疯,一起野。出了院门,走上两分钟,就是一个小土坡,我们踩着脚印窝窝爬上去,在一堆杂草里踅摸绿蚂蚱灰蚱蜢,逮住了就扔到罐头瓶里,拿回家喂鸡。
下午酷热难耐,一睡就到了傍晚,而晚上的农村是最无聊的。姥姥说,蚊子喜欢亮光。所以,天一黑,屋里就关上灯,家里的小孩子就在院子里围成圈,中间点着艾蒿,听姥爷讲聊斋里的狐狸精。
点着了的艾蒿没有明火,袅袅青烟却是蚊子的克星,正如我不知道为什么蚊子喜欢我一样,它估计也烦透了艾蒿。
一物降一物,真是神奇。
等到回了城里,艾蒿就变成了妈妈买回家的蚊香和杀虫剂。这些东西的包装盒上,往往都有一只被放大了的四脚朝天的蚊子。当然,广告总不可信,到了后半夜,蚊子总能挣扎着从我身上弄些吃的,再次活蹦乱跳起来。
高中分文理科的时候,研发灭蚊化学产品的诱惑让我一度想要选理科。同桌却说得很无情,你物理那么烂,小心考不上大学。他颇仗义地安慰我,这事包在他身上,放心放心。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大学,而那个“丢在蚊子堆里也不会挨咬”的人背信弃义,当了飞行员,跟蚊子一样飞来飞去。
报到的时候,正值秋老虎肆虐,我妈大汗淋漓地帮我铺好床,却不打算挂蚊帐,“西晒一下午,放下蚊帐还怎么睡?”
新生的宿舍楼呈“工”字形,我们系被安排在了朝西的一侧,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绕床一周的帐子怎么看怎么热。
可是,走廊的拐角处就是水房,斜对面是厕所,距离我们宿舍,都不过两屋之隔。这样的地方,白色网眼的帐子,就像是个防蚊的金刚罩,让人觉得放心安全。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帐子的海拔太低,哪怕是在上铺,我也直不起腰。
下铺跟我一样厌恶蚊子,晚上常常因此不去自习室。我们俩就躲进帐子里,打开台灯,一边看书,一边聊天儿。等在河边谈恋爱的室友回来,我们就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抹风油精,然后说,“跟蚊子谈恋爱了吧?”
洗漱的时候,床头的小风扇一起发功,帐子波澜起伏,蚊子再无下脚之处,美其名曰“赶蚊子”。熄灯前几分钟,六个姑娘全都手脚麻利地爬上床,放下帐子,安心卧谈。
偶尔,半夜起来去厕所,帐子没掩好,躺下没多会儿就被叮醒了。我不得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开灯,恨意十足地满帐子里搜寻“入侵者”。好在,方形的帐子犹如佛祖的手掌心,饱腹之后的蚊子体重上涨,飞不高飞不快,很容易就被结果掉,而掌心里针尖一点的血,能让我在成就感中迅速清醒。
一年又一年,帐子拆拆挂挂,大学生活也结束了。我开始从西头搬到北边再搬到东头,租来的房子,床大床小全看房东,没法装蚊帐。每每关灯躺在床上,脑子里总会冒出这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昔日床头的小风扇变成了我手中的芭蕉扇,睡前的必修课一如既往——“赶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