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家的小猫爬不上藤椅时,就拿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我。我没有上去抱它一把,而是对它说:“加油!你能行!”当它终于爬上去后,我又高兴地说:“你真棒!”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是多么似曾相识。
“你能行”和“你真棒”,这两句话在20多年前风靡全国。
上个世纪60年代,报纸还是中国人认识世界的主要媒介。当时的《中国少年报》上,出现了一个扎着麻花辫的“知心姐姐”。
很快,“知心姐姐”和“小灵通”、“动脑筋爷爷”成为了一代中国孩子的偶像。 当时十多岁的卢勤就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
1982年,34岁的卢勤担任了“知心姐姐”栏目主持人。当时,我还没有出生。之后横跨30年,她是最为知名的一代“知心姐姐”。
确切地说,她不是影响了我,而是影响了我妈。
当时,中国教育刚从文革中缓过劲来,既不可能拿《毛主席语录》来教育孩子,更还不具备让《弟子规》、四书五经重回讲坛的条件。“知心姐姐”的教育观横扫大江南北,成为众多年轻父母的“圣经”。作为一名普通小学老师的我妈妈,也成为了忠实读者之一。
“在生活环境越来越优裕的今天,如何让孩子具有‘身在苦中不知苦,面对困难不觉难’的素质,对孩子的一生具有重要的意义。作父母的要为孩子长远着想,就要让孩子在幼年的时候学会承受挫折,接受惩罚,经历磨难。”
“知心姐姐”写给年轻母亲的这段话,当时尚小的我没有看到。我只知道,作为独生子女,受宠的小日子忽然就不那么愉快起来了。
我喊破喉咙:“妈妈,毛巾够不着!爸爸,板凳脚断了!”也不再有温暖的大手帮忙了。取而代之的,总是一句轻飘飘的“自己想办法!想想:我能行!”
哭闹撒泼都不管用了,我不得不苦着脸想办法,自己垫高去拿毛巾、自己攥紧锤头敲钉子……
然而每当我完成一个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任务,总会得到一声意外的奖赏:“你真棒!”
一个孩童听到这句话的滋味,成年后的我已经难以言表。
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说,教育就是习惯的养成。虽然我从小学毕业,就已经不再和知心姐姐“交朋友”了,但“我能行”的潜意识,像幽灵一样紧紧跟随着我。
这个幽灵通常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呢?在同班女生都拜托男生帮忙搬家的时候,在发现蟑螂的时候,在电脑死机黑屏的时候,在做小组作业需要扛摄像机、道具的时候,在别人要好心帮我提大箱子的时候,在要去偏远艰苦地区出差的时候……
总而言之,当弱妹子可以小鸟依人、退缩服软的时候,强女子的第一个想法从来是:“我能行!”
于是,我和诸多“战友”一起,光荣而不幸地长成了一个女汉子。
但是,“我能行”带来了多少好处?我和同类女汉子总结之后,发现这种态度不仅给自己加码,让自己劳累,还导致了一起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的恋爱悲剧。
这样看来,“我能行”简直是祸害一代女青年了。但回头看看,“知心姐姐”的教育观为什么会风靡?她没有大讲“阶级斗争”、也没有宣扬孝道伦常。她只是要中国的年轻父母,把孩子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
而我们能长成不屈不挠的女汉子,也是因为,我们被当成了平等的“人”看待,而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男人背后的主妇。
我至今还记得高中语文课上举办诗歌朗诵会,同寝室的姑娘选了舒婷的《致橡树》。在严禁早恋的时候,这已经是那时的我们最朦胧的表达。
瘦削的女生站上讲台,有些激动地背诵:“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那也许,是我们第一次表达独立的意识。
时针拨到2013年,房价取代了诗歌,成为人们最为关心的话题。当人们惊闻新时代女性“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的择偶观念,似乎还忘记了另一个“物种”——女汉子的存在。
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说:“新时代女性标准是:入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新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
现实中的女汉子大都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离。正如舒婷所写的:“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比起我们的母亲一辈,我们经济更独立,更爱做梦,更注重自己的美丽,在年轻的时候也看了更多风景。
理论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个道理我们都懂,而我们依然会对现实回答一句:“我能行!”是女汉子,就会坚强地站在现实的缝隙里,认真扎根,活出一棵棵木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