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他没来

    搬了新小区，住在楼下的爷爷奶奶首先认识了一位新邻居，一个80多岁的老头。老人的寂寞就像他们头上的白发一样明显，随便拉扯两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老头每天下午都来我家门口坐着，不管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还是愁眉苦脸的大阴天。从窗口往下张望，三个老人坐在门口的小院子里，从来都是说不完的闲话。

    偶尔路过听一耳朵，老头说着：我可不管他们给我吃什么，只要给吃的，我就使劲吃，这还能活多久？你们说是不是？我奶奶接嘴：我吃不了多少，三高。老头说：怕什么，都这把岁数了，爱吃什么吃什么。

    其实老头没吃多少好东西。这个小区的老人过的日子都不太体面，到了自己不能做饭的年纪，只能委屈求全跟儿子住一块儿，由唠唠叨叨的儿媳妇给口饭吃。碰到儿媳妇心情不好，自己泡包方便面就打发掉一餐。老头除了方便面，吃得多的是泡饭咸菜，碰上饭点儿来我家，看到他的老伙伴在吃饭，两三盘新鲜蔬菜鱼肉，奉承句：吃得蛮好呀。我奶奶瞬间脸上有了光，说自己儿媳妇每顿都拿饭菜下来。老头倒是一点儿不落寞，还是那句话：有得吃要多吃，还能活多久？

    有段时间，老头来得很勤，一天24小时，8小时都在我家门口坐着。每次看到我都说同一句话：妹妹又高又大，长得真像爸爸。听到后来，只能勉强笑笑。老人的唠叨是最让人无奈的一种，他们活着活着就不自觉地变成了复读机，大概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我出门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发觉老头不见了，问我妈：那个天天来我家上班的老大爷哪儿去了？她说，听说中风了。再见到老头，是上海史上最冷的冬天，开车进小区，发现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慢腾腾走着。果然是那老头，看样子中风好了，正在恢复中。

    他又开始来我家坐班，看到我还是同一句话：妹妹又高又大，像爸爸。某天他们聊的话题很沉重，说我奶奶的妹妹过世，两个儿子一人分了几万元遗产，到火葬场时，居然没人愿意出钱买棺材。我奶奶忍不住掉泪：一副900元的棺材，两个儿子都说没钱。老头听了并不伤心：哎，我死了随便他们怎么弄，搞张草席也无所谓，在乎那个干吗？只要吃好穿好，我就满足了。

    重阳节，老头没来，我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知道吗，那个天天来我们家的老头，昨晚大小便失禁，半夜紧急送医院，听说今天要转大医院，他们家人都去了，看样子病得挺重。

    我想起那老头长得是一张小圆脸，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模样不坏，他小时候肯定很讨人喜欢，长大了努力劳作当家立户，唯独晚年时，说什么都是无尽凄凉，永远没办法有个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