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鹿邑贾滩乡赫庄一片宁静。大片的麦田绿得没有任何杂色,紧紧地包裹着房屋高低不平的村庄。12月12日,当出租车载着我来到这个位于河南省东部的小村庄时,我并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停下。
到这时,与这个村子有关的新闻,已经在网上被纷纷扬扬地议论了好几天。村子里,武文英用了20年的时间尽力抚养脑瘫的双胞胎儿子,然后,一次与丈夫的争吵成了导火索,让绝望的她拿起农药,结束了两个儿子的生命。
几天时间里,新闻和新闻背后深刻意义的挖掘,早已占据了网站的首页,也爬遍了微博的各个角落。两万余次的转发,五千余次的评论。过去名不见经传的武文英,如今只用轻轻敲入网页搜索框,就可轻易找到她生活的细节和人们的感慨。
但走进村庄,这里并不像虚拟的网络世界一样热闹,我以为她的故事在村头集市被人们反复咀嚼评论,稍一驻足,就可得到一些故事细节。但不是。
“武啥子?”村里,满脸白胡茬的大爷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茫然地看着我。
“这就是你说那个武啥英的家。”在他的指点下,我发现,进村东张西望时,早已错过了武文英的住所——它就在村子的最南面,把守着进村的那条柏油马路。
这是在四十多年前,为了迎接新娘武文英而建起的一座砖房。如今,一把黑色的挂锁锁住了锈蚀的铁门。关于这个家庭的一切,只能从狭窄的门缝中窥得。
当我向当地宣传干部提出要见一见看守所里的武文英时,他一边仔细查验证件,一边客气地告诉我实在帮不上忙,“我们也不知道在哪儿”。后来,他的理由很充分:案件审理结束前任何人都不能见。
通往赫庄的路上,在村民指点下我“偶遇”了一个“大队干部”,向他打听武文英时,他双手插兜,一边试探着问我的来意,一边说没听说过这个人。“现在哪有大队干部了啊,”他嘟囔着否认。
即使在那个从南到北只要十多分钟就走完的村子里,要打听一点与武文英有关的消息也不容易。就在与武文英家一路之隔的另一个院子里,四十多岁的农妇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去别家问问。”她头也不抬地说,一边仔细地把白色的珠子和黄色的人工水钻穿在一条弯曲的铁片上,做成一条不太精致的手镯。我的到来,打扰了她的活计,这让她很不耐烦。
带路的大爷说,这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反正都出去了。”
站在武文英家的门前,毫不费力地可以看到村外那条承载着南来北往打工人群的高速公路。看起来,现代化的公路与村里狭窄的柏油路垂直相通,但走到小路尽头才发现,那中间还差着很远的距离。
武文英也从那里出去过,村民们记得她曾带着孩子去上海治病,但无功而返。人们也曾从外边来到这个小村庄,当地一家媒体,曾三次报道“慈母”武文英的事迹,但对于这个家庭,并没有带来太多改变。
更多的时候,丈夫高松中就在附近村镇的工地上干活,武文英则独自守着一对双胞胎。人们指着已经爬了一半的太阳告诉我,由于早上要给脑瘫的儿子穿衣,这家人甚至到中午时分,都还吃不上早饭。
没能进入武文英的家门。即使到太阳西斜,铁门上的挂锁依然坚守阵地。自从武文英进看守所之后,丈夫高松中更加早出晚归,剩下的两个孩子,由八十多岁的母亲照料。但老母亲的住所也紧闭大门,从门缝里看,院子里全是枯枝败叶,只有一台白色的洗衣机,显得格格不入。
武文英的孩子们几乎在门前路上没有留下印迹,在这个村里留下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20岁了,这对双胞胎依然穿着开裆裤,这让村里的女人们提起来就皱起眉头。武文英小院里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骚臭味,也让这个守着进村必经之路的小院,很少迎来客人。就连孩子去世,都是晚上偷偷埋掉的,许多村民直到第二天才从闲谈中得知。
带路的大爷说,他只记得两个孩子“可傻了”,其中一个后来慢慢地“会叫人了”,印象中孩子的父亲高松中脾气不好,跟别人发生矛盾时会提起拳头直接上,对这个院子的女主人,却没有太多印象。
双胞胎的离去,让那个村头的小院,重新成为人们话题的中心,但很快,这个被麦田包裹着的村庄归于平静。
由于村里少有电脑或报纸,他们并不知道武文英案何时开庭,也不知道武文英现在怎么样。新闻里说武文英几乎一头白发,只剩一撮灰色,让他们有些吃惊。
新闻说,全村人对武文英杀子保持沉默,在女主角被带走以后,村民们又写联名求情信。但是12月12日,稍微年轻的村里人开始慎重提及“放人”。只是不断地说着,“剩下的两个孩子真可怜”。
骑车穿过武文英家旁小路的另一位老人说,这两天来了好多辆车,“有郑州的,还有其他地方的”,其中一辆黑色车,停在武文英家院子外,送来了一桶油,一袋面,一袋米……他想了想,实在回忆不出更多的细节,此刻,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家地头的那棵树苗被人绊断了,他要到派出所“讨个说法”。
武文英不再是村里人议论的焦点,人们不理解为什么去年发生的事情,现在有人来打听。更让他们不耐烦的是,关于这个女人,自己明明只能记得这么多,为什么会被记者追着问细节再细节的东西。
而很快,网络世界的注意力也从这个村庄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新一年的放假方案出台了,网站里,这个女人占据新闻的位置很快被更新了。
“那女的是个神经!”骑车的大爷大声地评价着武文英。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神经,不会抚养毫无希望的脑瘫孩子二十多年,更不会自己把自己弄进公安局。
站在那条柏油路上,大爷的声音高昂,仅剩的几颗牙齿在老人嘴里上下飞舞。我怕他的声音会吵到村里其他人。
但转念一想,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出去打工的村庄,似乎没有什么人可以被吵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