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当我受编辑邀约开始动笔写这个点评时,我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我仿佛看到读者诸君睁着好奇、顽皮的眼睛望着我说,嘿,你,陆晓娅,你最不喜欢别人说你什么?
好吧,好吧,就让我从自己写起吧!
大脑神经元开始放电,不到半秒钟的工夫,那个词就出现了,还伴随着鲜明生动的场景:那是在心理辅导博士班上,我们分成小组围圈而坐,林孟平教授要我们先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顺时针传给旁边的人,请他们用一些词描述对你的印象。当小纸条最后回到自己手上时,要挑出自己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我一眼就从诸多形容词中挑出我最不喜欢的:“精干”。
我,“精干”?精明又强干?这是我吗?我很傻哦,而且别说强干,连能干都算不上。
我不喜欢这个词,真的不喜欢。
但,为什么不喜欢?是因为它不像我?还是因为我从这个词上读出了另外的意思?
好吧,我承认,除了觉得不像自己外,其实我真的读出了别的意思。“精干”,就像一颗长出藤蔓的种子,顺藤摸瓜,我读到的是“女强人”、“缺乏柔情”、“只关注结果”、“过于理性”等等等等。你们说,我能喜欢吗?
是我身上真的有“精干”而自己却不知道?还是那同学把他自己没有却渴望拥有的特质投射到了我身上,就像一个人渴了,却忙着为别人打水一样?抑或是人家正经儿认为“精干”是个褒义词,而我却任意放大、扭曲了“精干”的含义?如果是这样,是什么力量让我这么做?
这么想着,就好像进入了北京的雾霾中。
用伟大的周哈里(Johari Window)之窗能解释吗?心理学家鲁夫特与英格汉把人的自我分成一个2×2的矩阵,就像一堵墙上开了四扇窗户。第一扇窗户里的“我”,是我知道、别人也知道的那部分“我”——“开放我”;第二扇窗户里的“我”,是自己知道,别人并不知道的“我”——“隐藏我”;第三扇窗户里的“我”是别人看得到,我自己却不知道的“我”——“盲目我”;第四扇窗户里的“我”是我自己和别人都没有发现的“我”——“未知我”。
那么,“精干”是在“盲目我”的窗口里吗?别人看见了,我自己却不知道我有这样的特质存在?如果把自己一分为二,让一个“我”飘浮起来去观察在地上的那个“我”,会看见什么呢?呵呵,飘浮起来的“我”看见了地上的“我”正疾走如风,说话简短,不喜欢啰嗦,用“多任务模式”同时处理几项工作!这,能说不是我吗?也许,就是这些外在的行为特点,让那个同学认为我很——精干。
在他的词典中,“精干”应该不是一个贬义词,但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呢?
让我再到哲学家、语言学家那里找找说辞。
我找到了维特根斯坦,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被称为“语言哲学”的奠基人。他认为词语和行动、事物、环境是无法分开的,“语言的意义来源于其在我们多种多样生活形式中的效用”。
好吧,让我把抽象的概念还原到具体情境中来。在维特根斯坦那里,“精干”这个词没有抽象的意义,必须放到环境中去考察。它通常会出现在哪里呢?肯定不是家庭里和休闲场所,而是职场上。作为一个对工作比较投入的职业女性,人们通常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比如不顾家、少情趣、太理性等。送给我这个词的男同学,对此中的微妙怕是难以体会。
语言学家们呢?他们说,你听到的不仅是一个词的声音,比如jinggan,你还会“听出”这个词的意义。也就是说,每个人对“听到”的信息进行解码时,都会为它建构属于你的意义。
在社会生活中,刻板印象比比皆是,比如“好学生”就是“只会读书”、“喜欢当老师的宠儿”;“靠谱”就是“听话”、“负责任”;“好人”就是“不讲原则”、“抹稀泥”、“无能”……说者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刻板印象,听者却能结合自己的生活环境和心理体验,敏感地“发掘”出另类的“意义”。有时候,我们还会主动地吸收这些另类的意义,认为它真的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好的一部分。于是,我们参与到自我建构中。
标签无所不在,我们又不能堵住别人的嘴。但既然这些标签的意义可以被建构,那么它也可以被解构并被重新建构。你可以把它视为“误读”、“偏见”,也可以把它视为“提醒”、“呼唤”——“精干”或许是我的一部分,与其把它彻底赶走,不如允许它待在那里听从我的呼唤。与此同时,我还照样会去发展自己,让生命像千面娇娃一样丰满和多彩。我,永远大于“精干”;你,也永远大于那个别人的说辞。
对吗,“靠谱”妹纸和“学习好”姑娘,以及其他的朋友们?
陆晓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