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留给我的一个印象,那就是“饿”。
汪曾祺曾借小说中的人物之口,说:“大学生的胃口,就像刀子一样。”对于男生,尤甚。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晚上熄灯后,很多男生不愿上床,像觅食的猛虎一样,悄无声息、目光炯炯地游荡在楼道里,进每个宿舍寻觅食物。有一次,有个兄弟跑到我床下,找不到吃的,就把我一大缸子凉开水“咕咚咕咚”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后来,大学开始收学费,住宿也很贵,对很多家庭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多数同学还是很紧巴,吃穿住行,能省则省。所以,还是饿。
对于一群饥肠辘辘又嘴馋的男生,找一个价廉物美的小馆子,简直是生存本能。我们找到了这么一家,就在学校背后的市场里,价格和食堂差不多,但味道好。米饭一碗5毛,自己动手盛,至于一碗能盛多满,老板不闻不问。在我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福利,但很多南方的同学都在抱怨:“我们那边米饭都是随便吃的,不要钱。”“一碗米饭能值多少钱。”我当时年纪尚小,阅历不够,南方之富庶,就是从一碗米饭里有了感性的认识。
至于主菜,一般是这样点的,午餐: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晚餐:醋溜大白菜,麻婆豆腐。顺序也可以改一下,但周一到周五,基本如此了。周末,我们要吃点好的,菜单就变成:鱼香肉丝,麻婆豆腐。
中午下课,大批学生从教学楼出来,接着,这股人潮在食堂前面分流,大批对味道没有要求,只想早点回去睡午觉的家伙涌入食堂,而另外一小撮虽然囊中羞涩,但不放弃对美食追求的精英分子,继续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市场的方向前进。
“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学生是理直气壮的穷人,所以我们也趾高气昂地坐在小馆子里,坦坦荡荡地点着菜单上最便宜的菜,再跑到木质的大桶面前盛米饭。老板一掀锅盖,带着米香的热气扑面袭来。盛上一勺,拍紧,再盛,最后端着一碗金字塔形状的米饭,颤颤巍巍回到座位上。
为什么总吃麻婆豆腐?当时好像没谁研究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这是有一定道理的。第一,在大学时代,有些人还在长身体。豆腐里的蛋白质多一些,可以满足很多人的营养需要。第二,麻婆豆腐够辣,油也多,吃起来很下饭。最后,女老板从四川招了个女婿,川菜手艺十分了得,麻、辣、烫、香、酥、嫩、鲜、活,这八个字被他活活用炒勺炒了出来。我们相信,菜单上的其他肉菜,他也能做得十分可口,但只有在周末、过生日,还有过节聚餐时,大家才舍得掏钱吃回锅肉、熘肝尖之类的高级菜。
坦白地说,老吃这几个菜,久而久之也会厌倦。“要是能随便吃就好了。”有一次,某同学在吃饭时替我们大家道出了心声。没过几年,我就替他实现了愿望。当时我和两个朋友回学校怀旧,花了60块钱,在当年的小馆子里点了当年咬牙跺脚才敢点的菜,三个人吃得饱饱的。而我们当初吃一顿饭,平均每人只花3块钱。
在物价飞涨的年代,60块钱,也就只有学校里能提供这种价位了,我们仨都当便宜捡,之所以没有点更多的菜,是因为我身体的几项指标都已经超标,不能大吃大喝了。终于挣够了吃饭的钱,却必须节制饮食,想想,这也够荒唐的。
当然,我在微信群里分享自己返校后的吃喝经历。“味道有没有变啊?”“老板娘怎么样了?”“价格涨了吗?”大伙纷纷发问。还有一位一直不吭声,最后问道:“你有没有点麻婆豆腐?”
当然没有,当年是没钱吃好菜,只能点麻婆豆腐,现在买房子的钱没有,随便吃喝的钱,还是大把的。
半晌,他发给我几行字:“从毕业以后,我就有了麻婆豆腐情结,经常要点麻婆豆腐。”
我这位同学,当年是学习最好的,后来是赚钱最多的。毕业之后,他去了青岛、北京、香港、纽约,辞职、创业,年纪轻轻就很有成就。商海沉浮,可以想象他经历的酸甜苦辣,无论在事业的高潮还是低谷,点餐时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点一份麻婆豆腐。”
听上去够奇怪的,但一起的老同学可能理解。他用这种方式,时刻记忆着自己的青春。
也许,对他来说,能在彻底放松的状态下,和同学你争我夺,抢吃一碟麻婆豆腐,变得难能可贵。
谁知道呢,但是无论如何,我想,我要吃一份麻婆豆腐了。
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