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过年回家吗?”
“回的。你呢?”
“要等到初二了。大年三十做头的人多,下午才放假。我的家在山上,公交车只能到县城,还得走4个小时山路。”
……
2011年我春节回家的归程是在与美发店小工这番谈话后开始的。大约12个小时后,我被朋友用汽车喇叭唤醒,拉着旅行箱和一箱特等富士苹果奔向机场。
大雪将至的西北清晨是灰蓝色的,空气中弥散着焦糊的味道。车上空调很暖,我闭上眼睛。车开进机场高速,朋友突然开口:你走不了了。我睁开眼睛,指甲大的雪花飘落下来。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播报航班滞留的情况。朋友耐心地说:在机场要耐心地等待。我点点头,有点迷茫。
“李女士,你的行李超重,请到西3窗口办理托运手续。”哇,可恶的苹果,托运费足足100元。顿足捶胸之时,电话响,是母亲。“到机场了吗?你上机时你妹就开车出动。”“不要,这里大雪,正在等消息。”那边有粗重的叹息声。
这时是上午9点,我从手提的皮包里取出淡粉色的小保温杯,从兜里掏出一个摩卡咖啡包,把自己安置在登机口最角落的位置上。窗外的停机坪已经被雪掩盖了浅浅的一层,窗边几个大学生嬉笑着正在拍照合影。坐在我前面的乘客,锁着眉毛,不停地抖腿,看起来归心似箭。
几乎所有的航班都延误了,一个小时后,机场宣布暂时关闭。去接水回来,看见乘客们围住一位服务人员你一言我一语地嚷起来:为什么不给我们准备午饭?别的公司早派饭了!20分钟后,我跟着其他人拿机票领了盒饭和汤。刚放下饭盒,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叫我们集合,我们一行人跟着他快速地走出大厅。他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航班取消,我们需要在预订的酒店过夜。然后,他指了指对面停靠的两辆大巴车,我就这样又被带回了市内。
分房间时,刚才拍照的学生中有一位走到我的面前:姐姐,我女同学可以和你住一间吗?得到我的允许后,他向后面羞怯的女孩招了招手。
这座酒店,离我家不足7公里,我可以轻松地回家,但一个念头,让我选择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是在大巴车上产生的。不知怎么,在从机场回城的大巴车上,就好像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无处不让我新奇。也许是那种身不由己地被夹在人群中的漂泊感,使我有了重新看看这座城市的冲动。回绝了一帮朋友去唱歌的邀请,我一个人走向灯火阑珊的街道。
巨大的法桐叶子还没完全落光,护城河公园的花圃上还有几朵早已干枯的玫瑰。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什么都败落得不彻底,就像这里的人至今仍保持着大唐子民的矜持。
街上的人大多看不清表情,从我身边穿过时带走清冽的风。护城河河面结着冰,入城的广场上矗立着巨大的中国结。
我缓慢地向前走,记忆却哗啦啦来到12年前——那是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城市。一个穿浅蓝色棉衣、黑色长裤的短发女孩,前途未卜,对于理想和未来,完全看不到方向。那时,我喜欢一条古老的街道,它由陈旧的青石板铺成,并不平坦,售卖文房四宝和零星的玉器。而我,尤其喜欢入口处的一家台湾卤肉饭。第一次去,我对身旁的女孩说:我在梦里见过这里。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心里却永远满满的,如果你问我那撑满内心的是什么?也许是一点点希望,还有无知者的无畏。
然后,就是匆匆而过的12年。这12年里,我过得好吗?我过得差吗?答案就像被滞留的这段旅程,被裹挟在人群里沉默前行,超载、负重、偶尔搭搭顺风车,接受命运的安排,即便是在困难的环境里,也有不露声色的优雅。
想起电影《人在囧途》中,扮演老板的徐铮说:我是一个老板,我的员工都不喜欢我,他们给我起个外号叫“灰太狼”;我是一个丈夫,可我在外面养小三;也不是个好丈夫。我也不是个好父亲,我儿子的幼儿园老师都不认识我;我也不是个好情人,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我的人生就像这段旅行一样狼狈……
每一次旅程,都是人们反观自己的开始。写下这句话后,我打开电脑,为自己预订了回家的机票。
李轶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