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过圣诞节,先生的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加拿大女性,从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就开始烘烤各种糕点。到了圣诞节前夜,花上半天时间烤了一只很大的火鸡,而圣诞节晚餐的桌子,居然在前一个星期就装饰、摆好了。银烛台、圣诞花、彩纸的圣诞拉炮,精美的金银丝餐巾布,还有银质的餐巾环。烤火鸡、烤火腿、烤牛肉、意大利千层饼、乌克兰卷心菜卷……配各种沙拉,各种土豆,吃完圣诞大餐很快就是新年。
这一切让我想起了奶奶牌的年夜饭,好像在全家庆祝一个节日的时候,无论东方西方,都是以吃为主题的。只不过,西方圣诞大餐上,装饰似乎超过了吃的实质,而我们更在乎吃得热闹。
我家是满族人,都说满人的礼数多,奶奶家的年夜饭常常是从春节前两个星期就开始准备了。先是要买鸡买鸭,鸡鸭都不着急杀,放在院子里养着,亲自喂白米和清水。然后用一个星期做各种糕点。小时候不懂事,见奶奶和姑姑们忙着炸筛子、压年糕、捏窝窝头,还做那种放青丝红丝和白糖馅子的油面小点心,于是就围着厨房绕圈子,等着糕点做好,分我一只两只。和我一起绕圈子的还有爷爷家的两只猫,它们发现厨房最近热闹很多,所以没事就往厨房里跑。老北京的冬天冷啊,门上总是挂着厚厚的棉门帘。一会儿门帘轻动,钻进大黄;一会儿门帘轻动,钻进花花。奶奶见我嘴馋,就让我一起帮手,就是负责在栗子面窝头上点个红点,油面小糕上点个红点,然后姑姑们也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个,我又有点心吃,又有眉心红,美得不行。
到了腊月二十三,爷爷一早就到关东店去,拎回来大包小包的关东糖、糖瓜、窗花、剪纸、福字儿……最后还有一张新灶王爷的画儿。然后全家老少从早上起就开始扫地、擦门窗、换床单……收拾得窗明几净之后,门上该贴福字的贴福字,该贴关老爷的贴关老爷。我的工作是在干净的玻璃上贴红红的窗花,我家和别人家不一样的地方是,还会贴挂旗,就是把红红的剪纸旗挂在主屋的屋檐下。然后,爷爷会在灶台附近摆几个碟子,放上做好的糕点,新出屉的馒头,还有关东糖。那时候觉得关东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糖,有一种浓浓的麦芽味道,一入口就变粘。爷爷总一本正经地说,要等灶王爷上天以后才可以给小孩吃糖。
小年过完,就更忙了。一家人忙忙碌碌地买各种年货,柿饼、花生、瓜子儿、栗子、松子儿、芝麻糖、花生糖……到了大年三十,爷爷指挥着男丁在院子里杀鸡、杀鸭、斩鱼,奶奶则带着一众女眷在厨房里煎炸焖炒。按照东北的习惯,总有蘑菇或者栗子炖鸡、猪肉酸菜粉条、水晶鸭、炸带鱼、红烧鲤鱼、焖排骨……虽然北京的冬天没有什么蔬菜,但是这难不倒奶奶,院子里有两口压着鹅卵石的大酸菜缸。还有夏天晒得一院子的蔬菜,豇豆干、茄子干、萝卜干、雪里蕻,还有十几瓶子的西红柿酱。这些蔬菜最后都到了年夜饭的桌上,所以冬天我们也可以吃到西红柿炒鸡蛋、肉末豇豆。
奶奶生了七个孩子,一到过年就会聚齐,加上我们这一辈的小孩子,总有20多口。吃饭的时候,满满的一屋子人。大人们总要给我们小孩摆上临时的一张小桌,分一些菜。然后,他们在大桌上喝酒吃菜,小孩子们则在小桌上边吃干果边打闹。
奶奶家的年夜饭最后一道是八宝饭和红枣儿年糕。饭像一座小山,山里埋满了甜甜的豆沙,山上摆满了各种果脯。我常常连最喜欢吃的炸带鱼都吃不了几口,就等着我的“果脯山”。
连家里的猫咪都有年夜饭,爷爷早就在买鱼的时候带了几条小鱼给它们做了鱼拌饭。窗台上也洒上了玉米粒和谷子,怕除夕的鞭炮吓到了窗外大杨树上的几只喜鹊,初一早上找不到东西吃。
年夜饭当然只是一个序幕,还有守夜的酸菜羊肉、韭菜三鲜饺子等着我们呢。然后,大家会从初一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按照老一辈人的吃法,算起来,我们还是比会吃的西方人多吃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