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已经逝去的他,就像想念一个离去的亲人,或者朋友。
我叫他爷爷,尽管,我与他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于我,他只是一个在县城行医的同乡,有一份令村人艳羡的工作,而且是个经常资助村中优秀学子的好人。像村中其他人那样,因为他的善良和出手阔绰,我的父母卑微地讨好着他,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恩惠。
那时我成绩优秀,是村里的大学苗子,于是他便常常过来与我聊天。我喜欢听他讲一些故事,或彼此交流喜欢的小说。我们在院子里会聊上许久,而父母在他走后,则常常追问我,他究竟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及明年的学费,或者,是否催问让我们还钱的事。
我厌倦父母与村人们的算计,却也因此,不得不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我常常用淡定的微笑与他告别,借以掩饰内心的留恋。而他却从未计较过村人的势利,照例行善助人。
他在县城里租了一个小院,一个人生活。那时我已读完大学,可以不再依靠他的帮助。父母松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冷淡了他。因为他的倔强,很少再有亲戚朋友登门看望。而我,大约是他唯一可以聊天的人。他不需要我将曾经资助的学费还他,只是希望我能在假期常去看他,与他聊一聊外面的世界。
我至今都想念那些背着父母去看望他的黄昏,我陪着老得快要走不动的他坐在庭院里,听一听蟋蟀的鸣叫,说一说过去的生活。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感伤地坐着。我理解在充满了世俗算计的县城里,他这样没有儿子的老人所遭遇的苦闷与嘲讽。我常常在他送我离开之后不忍回头。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有走至人生尽头的悲伤。
几年后我嫁到千里之外的城市,很少回家,关于他的消息,也只剩下道听途说。已经无法自如行动的他,被四个女儿轮流赡养,但没多久却执拗地搬入了敬老院——那里住满了县城里没有儿子养老的老人。
我是在他去世半年后,才从父母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我一个人在小城的街头走了许久,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祭奠一个曾经离我心灵很近的老人。后来我终于明白,其实无需刻意地将他记住,因为30多年过去了,他早已深深植入我看似粗糙冷硬,却又温暖柔软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