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毕业后做什么?”我问。
“厦门大学有个同声传译专业,我想考一下。”他慢吞吞地告诉我,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混熟了之后,我就发现,这种羞涩完全是装出来的,几乎每天傍晚,他都会恶狠狠地叫我去上自习。如果我不去,他就会慢吞吞地威胁我:“那你的学习就不好了。”如果我还敢不去,他就直接动粗,出手快如闪电。
写到这儿我才注意到,这个系列都是讲29岁的故事,但如果单以一个年龄段为断面,故事未免显得单薄,人物也不够立体。为了把事情讲得清晰透彻,我必须向前再推10年,追溯到我们19岁的时刻。
据说,不少有成就的人,很年轻的时候就明确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但我们上到大学二年级,对自己今后要干什么,还是理不出任何头绪。出国留学、考证考级,这些我们都有过尝试,但也浅尝辄止。有一天,他兴冲冲地找到我:“我们来考注册会计师吧。”当时我都愣住了:“拜托,我们是外语专业的。”大学期间,他读了一个法律系的双学位,用自己的奖学金交学费。他想去德国读法律,为此又拉我一起去学德语,再过一年,我们通过德语四级考试,但留德之梦,迄今也没有实现。那时的我们,因为太年轻,面对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不知不觉,就挑花了眼睛。
直到快毕业时,他终于确定,自己要做的,是在商业上成就一番事业,说白了就是当老板。为此,他放弃了院里的保研资格,义无反顾地进入一家沿海企业。在我读到研二时,他不想在企业里被绑住手脚,谢绝领导的挽留,辞职单干。
创业的故事总是一波三折,他也不例外。在初期,生意冷清得要命,最惨的时候,兜里只有5块钱,当年的优等生沦落到如此境地,他内心委屈得一塌糊涂,“难过得快要掉下眼泪”,他在博客上这样写道。但与此同时,他也表现出奋斗的一面,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每天喝酒应酬,到处跑场子拜码头,发掘各种潜在客户。当时,我正在给一个出手阔绰的女老板教英语,当我无意中告诉他,这个女老板做地暖生意,他几乎本能地反应:“这个和我的行业相关,能帮我联系生意吗?”
他的运气不错,努力逐渐得到了回报,没过几年,他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小商人,生意做得有模有样,手下有十来个销售经理。而在当时,我还捧着简历,满世界地找第一份工作。等我终于找到落脚之处,他房子已经买到了第二套,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每当有人讲那些学霸向学渣求职的蹩脚故事,我都嗤之以鼻。学霸并非只在学业上吃得开,如果足够专注的话,上学时可以是好学生,做买卖同样可以成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那一年,他还不到29岁。
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似乎遇到了瓶颈。那时,他跟我电话频频。主题之一是,生意无法扩大规模,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成大气候。主题之二是,工作不开心。在我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面,文化人最有个性,个性到对自己有些放任,而周围的人对此大都也表示理解,“没办法,谁让人家是搞艺术的?”但与之相反,很少有人会宽容一个生意人。在协调社会资源,并从中获利时,商人必须八面玲珑,捋顺各方面的利益,照顾所有人的情绪,唯独不能怜惜自己。这样时间久了,其实很压抑,他不断地告诉我,只有在拿到钱的那一刻,才觉得开心。
他也想过环球旅行,但回来又做什么呢?而且那年通货膨胀,算了一下,还是决定买一套房子保值。总而言之,他对现在的境况很不满意,想要改变。那一年,我也为各种事情焦头烂额,没顾上搭理他。等我终于理清自己,定下神来,再跟他联系时,他告诉我,自己已经搬到了北京。
“你去北京干吗?”我很诧异。“上班上学啊。”他回答。原来,他真把自己的生意转让出去了,在29岁那一年,他打算换个活法。
他先是读了一个MBA,因此也拓宽了人脉。差不多半年以后,就在北京某外资投行谋得一份工作。此后他在北京就更方便了,工作学习两不误,工资的收入,贴补着学费和日常开销,等在北京站稳脚跟,他又把妻女接了过去。现在的工作,没以前操心,而平台又比以前宽阔,打交道的人比之以前又上了一个层次,给我打电话时,他刚刚从纽约回来,结束自己联合金融硕士的课程,而他的环球之梦,也因此零碎着开始了第一步。
这就是29岁的好处,可以像20出头时那样热血,充满想法和活力,但积累的人生经验,又会在具体做事的时候,充分考虑到方方面面,逐步调整策略,不断修正自己的理想,找出最佳解决方案。不需要破釜沉舟,不顾一切,死钻牛角尖,如果考虑周全的话,追逐梦想的代价,其实没有想象得那么大。
过了29岁,他的言谈举止少了那种无端的焦虑,开始有了平和跟从容,以及减肥后的塑身效果——“现在得注意保养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