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网，在哪一方

    su27是我的朋友，他是豆瓣FM的工程师。他告诉我，这是他的一个实验。

    我是一个互联网产品工程师，所以工作和生活跟互联网紧密相连，而等待阅读的书本却越堆越高。于是，我做个了实验——如果身边没有网络，生活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交网费，回家也就没得网上。一开始，这日子煎熬难耐。每天从公司回家后，如同跟世界隔绝了一般。但随着日复一日，倒也渐渐习惯了。除了读书，离线的电脑也可以提供很多其他娱乐，只是没有上网那么过瘾。不那么快知道小道消息，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我想起我的第一次上网。那还是个需要电话线拨号上网的年代。我像宣布战时特殊法令的将军一样，郑重地向家人宣告：从这一刻开始，你们都先不要打电话了，我要上网！

    在众人瞩目下，我把细细的电话线插进那个叫做“猫”的调制解调器上。从那个黑乎乎的插槽传送回来了丝丝讯息，惹得这个叫做“猫”的家伙滴滴地响个不停。

    在那一刻，屏幕里蹦出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爆棚的新世界。它几乎打碎了旧世界的一切规则，没有高低胖瘦、没有贫富贵贱，每个人都是英雄、每个ID都是传奇。人们跟没见过面的网友恋爱，在Blog上惺惺相惜，在BBS回复互称“大侠”。没有人在乎网络另一端是白富美还是高富帅，除非，你想搞网恋。

    我疯狂地迷恋着这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世界，吃惊地观察创造了这个伟大世界的人们。他们执着而纯粹，人们说要有一个伟大的互联网，于是就有了一个伟大的互联网，不容外敌入侵。比如我就被聊天室踢出去过，因为我说了一句脏话。

    任谁都会被这个世界吸引。我越来越频繁地溜进网吧，跟老板大喊，你这儿怎么搞的啊，上不了网，我要上网！

    从那时我就想，等上网便宜了、容易了，天天上、人人上，网络英特纳雄耐尔就实现了！

    十几年后的今天，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你可以随时随地保持在线，要是你觉得不够，你能把网络穿在身上，拴手腕上，甚至戴在鼻梁上。

    所以，现在再没有人说要去“上网”，因为没有人可以“下线”。“隐身”成了一个无效词汇，因为毕竟无论何时手机都可以弹出提醒。抚摸鼠标也没有任何与网络亲密接触的特殊意味。网络覆盖了时间，贯穿了空间，再无所谓上网，也无所谓断网。

    上网的愿望实现了，英特纳雄耐尔却没有到来。与生活无缝结合的网络，击穿了现实和虚拟的屏障。上线的人多了，精打细算的思维也跟着来了。人们说，与其追求不切实际的虚拟理想，还不如把网络作为帮助实现低层次欲望的工具，来得划算。

    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网络变成了寻找吃喝玩乐、狂欢纵情的大本营，而那些更复杂抽象的追求就被碾碎了丢到异次元。没办法，低层次需求总是可以令其他的需求灭亡。

    前段时间我去见一位正在创业的同学。他打开手机APP Store，翻开应用市场免费排行榜，把最受欢迎的应用一个个数给我看：除了游戏，其他都是用来满足各种需求——生存需求、生理需求、省钱需求……

    一开始我觉得有点过了，一棒打死了一船APP，可仔细一想，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出门看看，互联网早已经是活生生的普罗大众组成的互联网，他们不再对创造一个世界感兴趣。能够最大限度满足最基础的需求和欲望，就是胜利。

    当大多数人遗忘了要创造一个伟大世界这回事，那个世界也就不存在了。尽管还有人在坚守信念，拼命抢救失地，但漫山遍野猛虎饿狼，谁又能安心细嗅蔷薇呢？即使拼命嗅到，又有谁会在意呢？

    后来朋友问我，你说互联网行业现在算过热吗？这里面是不是又积累了大量泡沫？这泡沫要是破裂，会造成崩溃吗？

    我告诉他，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关于一个行业的问题了。想想看，如果餐饮业倒闭了，大众点评肯定崩溃；如果图书行业崩盘了，豆瓣读书必然不好过；如果女人都不减肥了，相关的APP肯定灭亡了；如果全国人民都不购物了，B2C网站只能跟大商场抱在一起哭了。

    这些行业我都不懂，不知道会不会崩溃。但是我知道，人们会继续吃饭减肥买东西，也许泡沫很多，但没有一种泡沫叫互联网泡沫，已经没有一个东西叫做互联网了。

    那一刻我开始意识到，即便是想上网，也没网可上了，就像你即使想断网，也无网可断。此刻的互联网，早已成了生活本身，无法挣脱。

    于是，我交了网费，拍了拍落在路由器上的灰，开始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