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在瑞典采访,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一家游戏公司的人事主管在介绍他们多么在意员工私人生活、绝不加班的时候,突然扭过头来,冲着我——采访团里唯一的中国记者——说,“每次新招聘来的中国员工都会问我,加班床在哪里?我总得劝他们,不要加班,现在该回家睡觉了。”
这听上去特像瑞典人会说的话。在斯德哥尔摩,你在周末晚上7点找不到一点乐趣,因为满大街店铺都关门休业了。而到了早上10点,你还能看到有人在森林里悠闲地跑步,连出租车司机都会自豪地宣布:“因为社会福利好,生活很惬意,我从来不为明天发愁。”
不过,整件事情最有趣的地方是,这不是真的。在人事主管走了之后,我问了好几个中国雇员,你们真想睡在公司熬夜加班吗?他们无奈地说,这只是刻板印象,没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个有趣的细节让我更加清楚感受到异国人对中国的想象。在这个多国记者采访团出发的第一天,有人好半天都不跟我说话。后来渐渐熟了他才告诉我:“从逻辑上来讲,我是抵触中国人的,但是我现在发现跟你聊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甚至还挺有意思。”
整个旅行的路上,我都在收集人们对中国的印象——这里的人爱加班,他们会拼上所有,夺得一个商业成功,不惜牺牲家庭、爱情甚至健康;他们钱包鼓鼓,可以买下所有他们想买的东西,但是他们的商业逻辑很诡异,影响他们生意好坏的似乎又不是生意本身……
仔细想想,这好像并不是一幅招人喜欢的画面。在每一份介绍册上,瑞典都在强调自己的国家在“创造”和“设计”上的传统,这种传统也体现在了游戏产业。那我们呢?
在赶去采访的火车上,我问其他国家的同行:你们玩过中国创造的游戏吗?他们反问我:有哪些游戏是中国创造的?
除了新加坡记者在小时候去香港旅游时,玩过一个没记住名字的“功夫游戏”,再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一个源自中国、享誉世界的好游戏。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年轻人能够为了同一个游戏——美国暴雪公司的《炉石传说》——兴奋地击掌,聊得热火朝天,但是却记不住任何一个中国的游戏。而事实上,在世界游戏的版图上,中国人并不缺席。
比如,在瑞典当地游戏公司办公室里,摆满了腾讯送的企鹅玩偶,楼梯上有,窗台上有,低下头一看,鼠标垫上还有。终于在研发小组的旁边看到了极富北欧海盗特色的彩色战旗,我兴奋地跑过去,热情的程序员指着旗帜上的企鹅标志说:“中国人送的!”
从更广范围上看,中国占领的市场更加庞大。我们去参加Dreamhack(世界最大规模的电子竞技线下聚会)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为游戏《英雄联盟》疯狂,为它尖叫,参加它的COSPLAY(角色扮演),但仔细查看一下数据,制作《英雄联盟》的Riot Games公司于2011年成为腾讯子公司,近93%的股份由腾讯持有。
我开始感到困惑:我们几乎占领了世界,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感觉我们赢了市场,可输了面子,大家说起我们就一个印象——买下全世界。
我郁郁寡欢地参加晚宴,碰上了瑞典电子竞技协会的发言人丹尼尔·纳斯曼。曾住在中国几年的纳斯曼一边拿着刀叉切着牛排,一边念叨着对上海灌汤包的怀念。他说:“在我抵达中国之前,我对那里一无所知,充满了恐惧;但是当我从中国回来,我对那里的现在及未来,充满了信心。”
在他出发去中国之前,他翻阅了大量论文和书籍,想多了解一点中国,可五花八门的结论看得他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等他到了中国,他一下子释怀了——因为,根本没有人能看得懂。
“我去了中国的许多个地方,从城市到乡村,那里的人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说着完全不同的方言,吃着完全不同的食物,没有任何人能够为这个复杂而迷人的群体做归纳,下结论。在这里,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面目,一千种生活,一千种可能性。”纳斯曼说,“你的世界有无数种可能性,这是它最迷人的地方,你应该为此高兴才对。”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句话,以至于又在酒店的走廊里迷了路。这个以设计闻名的国家把酒店房间也设计得如迷宫一般。在三岔路口,墙上的涂鸦画还在幽默地给予迷路者鼓励:“不要放弃!你的眼前还有3种可能性!为了这3种可能性,活下去!”
我也一下子释怀了,高兴地拖着箱子往前跑。虽然还是有可能继续在迷宫里绕远、撞墙、走弯路,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还在向前走,我们就会有1000种可能性。